<p class="ql-block"> 喜歡，就像你去商場看到一件衣服，你很喜歡，就算花光你一個月的生活費(fèi)、寧愿接下來一個月吃泡面也要把它買下來帶回家，把它據(jù)為己有，這就是喜歡。</p> <p class="ql-block"> 而愛，是說你很喜歡這件衣服，非常非常喜歡，但是你知道這件衣服不適合你，風(fēng)格、色系都跟你不搭，你穿上體現(xiàn)不出這件衣服的美，只會糟蹋這件衣服。所以，你會果斷放棄買下這件衣服，寧愿每天都從店門口路過時多看兩眼。</p> <p class="ql-block"> 槍聲一響，萬頭竄動，人潮如海浪般洶涌而至?；煸谇f個腳步里，分不清彼此，只覺得身子是輕的，像一片葉子，被這洪流推著、卷著，不由自主地向前。</p> <p class="ql-block"> 起初的幾公里，是在一種近乎迷醉的興奮里過去的。鐘樓傳來秦腔的聲音分外刺耳，路兩旁是密不透風(fēng)的吶喊聲，紅的旗，彩的衣，亮晶晶的眼睛，都混成一片流動的、斑斕的光影，從眼前滑過去。我的呼吸是勻凈的，腿腳也還聽使喚，心里便不免生出幾分得意的錯覺來，仿佛這年輕的力量可以一直這樣持續(xù)下去，沒有盡期。</p> <p class="ql-block"> 跑著跑著，不覺已接近東門城墻。猛一抬頭，那赫赫的城門，便驀地橫在眼前了。先前它也一直在視野里，遠(yuǎn)遠(yuǎn)地，像一道青灰色的、綿延的遠(yuǎn)山?？纱丝膛芙?，從那巨大的門洞里穿過，感受著它投下的、那片幽深的陰涼，心里頭便是一凜。這不再是風(fēng)景畫片里的城墻了，它是實在的，沉甸甸的，帶著一千多年的風(fēng)霜與呼吸，撲面而來。</p> <p class="ql-block"> 10公里后，那最初的、浮在面上的興奮，便像酒意一般，漸漸地?fù)]發(fā)掉了。身體的重量回來了，每一步踏下去，都真切地感到地面的堅硬。汗水淌下來，澀澀地迷了眼睛。周遭的聲浪似乎也退得遠(yuǎn)了，變得模糊起來。我的知覺，便從這浩大的外部世界里，一點點地收束回來，只集中在自個兒這副正在奔跑的軀殼上。心跳聲，呼吸聲，肌肉的酸脹，都變得異常地清晰。</p> <p class="ql-block"> 這便是我“具象化”的身體了，終于對它有了清晰的認(rèn)識。我想，它不像二十歲時那樣懵懂，不知疲倦；也不像三十歲時那般強(qiáng)悍，睥睨一切。它如今是馴順的，也是固執(zhí)的；它記得住你每一次的努力，也忘不了你某一次的放縱。它像一本攤開了的賬冊，一筆一筆，都寫得明明白白。此刻，它正用它特有的方式，向我發(fā)出種種信號：這里有些緊，那里有些酸。這感覺是陌生的，卻又是熟悉的。它提醒我，我與它之間的對話，從來不曾停止，只是到了這個年歲，這對話才變得如此具體，如此不容回避。</p> <p class="ql-block"> 13公里后，腳下的路依然是平坦的馬路；可路的基座，卻是那十三朝的故土。我的腳步，踏在這重疊的時間之上，忽然感到一種奇異的輕盈，又感到一種奇異的沉重。我想象著，有多少帝王將相，曾在這座城里馳騁他們的車馬；有多少詩人墨客，曾在這座城下發(fā)出他們的詠嘆。李太白當(dāng)年醉臥長安，高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情，可還在這空氣里飄蕩么？杜子美筆下那“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音，可還滲在這磚石的縫隙里么？他們的腳步，是急是緩？他們的心中，是喜是悲？</p> <p class="ql-block"> 這些念頭，像風(fēng)一般，來了又去。我的身體仍在機(jī)械地奔跑，而我的神思，卻仿佛抽離了出去，在這古今的交界處，做著一場漫無目的的邀游。這西馬，于是便不單單是與自己身體的對話了，更像是一場與這古城沉默的共謀。我用我凡人的、疲憊的軀體，去丈量它不朽的、沉默的長度。每一步，都像是在叩問歷史；每一口氣，都像是在吞吐春秋。</p> <p class="ql-block"> 15公里后，仿佛渾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得干干凈凈，我每抬一次腿，都像要對抗著整個大地的吸力。肺里像是塞了一團(tuán)火，燒得灼痛；兩條腿則灌了鉛似的，只剩下麻木的、重復(fù)的挪動。周遭的同伴，也都沉默了下來，只聽見一片粗重的、拉風(fēng)箱一般的喘息聲。這時候，什么歷史的感懷，什么人生的哲思，都成了最虛無縹緲的東西。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停下來，走一步吧，就一步。</p> <p class="ql-block"> 剛剛跑過“彩虹橋”（大約19公里處），我的左腿突然抽筋了，來自腿部肌肉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不停翻滾。我?guī)缀蹙鸵??？删驮谶@時，旁邊一位70多歲、步履蹣跚的阿姨，側(cè)過她被汗水腌得通紅的臉，向我投來一瞥。那眼神里，沒有鼓勵，沒有同情，甚至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就只是那么一看。可就在這一看之中，我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力量，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馬拉松精神”。那是一種同在苦難中的確認(rèn)，一種無言的、生命的盟約。我向她微微點了點頭，咬緊了牙關(guān)，那已然要慢下來的步子，竟又艱難地、卻是堅定地，保持了原來的節(jié)奏。</p> <p class="ql-block"> 最后1公里，腿部不停抽搐，痙攣越來越嚴(yán)重，而這腿部痙攣可能就是壓跨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便是在這樣一種腿部疼痛刺激下半昏迷狀態(tài)里熬過去的。靈魂仿佛已經(jīng)出竅，浮在半空，冷冷地看著底下那具仍在掙扎的、可憐的皮囊。思緒是破碎的，東一片，西一片。一會兒想起少年時在田埂上無拘無束的奔跑，一會兒想起中年時在生活重壓下踽踽獨(dú)行的身影。人生的路，何嘗不似這場馬拉松？有過意氣風(fēng)發(fā)的起點，有過心猿意馬的過程，更有這精疲力竭、只想放棄的末段?？芍灰€在跑著，只要沒有停下，便總歸是在向前。</p> <p class="ql-block"> 遠(yuǎn)遠(yuǎn)地，終于望見了終點橫桿上飄揚(yáng)的彩帶，那一點模糊的顏色，像暗夜里的一星火。吶喊聲又一次清晰地涌入耳朵。我調(diào)動起全身最后一點氣力，向著那彩色的門，奔了過去。</p> <p class="ql-block"> 沖過終點的那一刻，世界驟然安靜了。時間也仿佛停頓。我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只有一下比一下更響的心跳，證明自己還活著。志愿者走過來，將一塊沉甸甸的獎牌掛到我的脖子上。那冰涼的觸感，讓我猛地一激靈。</p> <p class="ql-block"> 我忍著痙攣的苦，拖著酸痛的腿，慢慢挪到路邊，靜靜躺在地上……很想將這段浴火重生般的體驗感與那些征服秦嶺山脈“鹿、馬、跑、兵、冰”的經(jīng)歷分享給我的女兒（我想告訴她：只有堅持別人無法堅持的堅持，才能擁有別人無法擁有的擁有。學(xué)習(xí)雖苦，但堅持定能成功；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陪伴她左右，無怨無悔），分享給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分享給此刻正在努力、上進(jìn)的你。</p> <p class="ql-block"> 不惑之年的我終究還是用一場馬拉松，觸摸到了自己生命的厚度，觸摸到了這座古城的脈搏，也還有那遙不可及的十三朝文化底蘊(yùn)。來時路上的那些彷徨與失落，此刻都化作了這煙雨蒙蒙里的一片寧靜。我來了，我跑了，我看見了。這便足夠了，至于結(jié)果如何，并不重要。</p> <p class="ql-block"> 也許，喜歡就想占有，這是一種欲望，是一種索取。而愛是那種希望所有人越來越好、我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付出，是一種情感的升華，絕非占有。正如這突如其來的“西馬”，雖然只是陪跑，哪怕最終不計成績，但是經(jīng)歷過從肉體到靈魂淬煉，何嘗不是一種極其奢侈的體驗？</p> <p class="ql-block"> 西馬，想說愛你不容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