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家橋東往馬路上過去有一大片洼地，在那個洼陷處，積水形成了一個小池塘，我們當(dāng)?shù)厝税涯堑胤浇小巴堇铩薄?lt;/p><p class="ql-block"> 洼里邊上，有座破舊的歇腳亭，也不知修建于何時。遠(yuǎn)觀青磚黛瓦，矗立于荒野之中，甚是顯眼；近看一片狼藉，墻面斑駁，周邊雜草叢生。</p><p class="ql-block"> 兒時要去鄉(xiāng)外到馬路上搭車，都要路過此處，卻從未進(jìn)去歇過腳。只因里面向來住著個瘋婆子，但凡聽到有人經(jīng)過，都要跑出來罵罵咧咧一番。</p> <p class="ql-block"> 隱約聽父輩說起過她的由來，大體是十年浩劫時受了刺激，于是就瘋了。而后又沒了家人，便跑到這破舊亭子里住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亭子不大，中間甬道南北貫通，沒有門窗。瘋婆子搬來幾捆柴禾將兩頭堵上，只留一個窄窄的缺口出入，總算勉強(qiáng)能遮蔽些風(fēng)雨。西側(cè)的屋頂有些坍塌，露出個腳盆大的破洞，估計是屋梁朽了，也不知下雨天她是如何應(yīng)對的。自她住進(jìn)去后，應(yīng)當(dāng)從未有人再進(jìn)去過，但里邊的狼藉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兒時每次路過那里，心底都極為恐懼，我時常躡手躡腳走過，怕會驚擾到她。但她似乎聽覺異常靈敏，每次都能察覺出我的到來。我只好在她的謾罵聲中，一次次落荒而逃，因此從未真切見過她的面容。</p> <p class="ql-block"> 隨著年歲增長，逐漸對她不那么懼怕了。有時會放慢腳步，好奇地聽一聽，她究竟罵些什么?？伤f的都是些瘋言瘋語，根本就毫無厘頭，甚至還有些語無倫次，一時間很難聽個明白。后來聽得多了，慢慢也聽出來一些門道，大多罵的都是那些曾經(jīng)批斗她的人，所做過的一些不堪的事。</p><p class="ql-block"> 知曉以后，我便不再懼怕她了，甚至有些同情她的境遇。在那段非黑即白的混沌歲月，她本是個清醒的人，只因勢單力薄，終究無法扛住身心的摧殘與折磨。于是在混沌人間崩塌了精神世界。而今看似人間清醒，但卻無法再回到現(xiàn)實中來，只能依舊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天天變得愈加混沌起來。</p><p class="ql-block"> 時過境遷，通往外界的公路連通了外面的世界，舊的鄉(xiāng)間小道日漸荒蕪。我也乘車駛出了老家，跑到外面的世界謀求生計，從此再未曾聽到過她瘋瘋癲癲的謾罵聲了。</p> <p class="ql-block"> 后來不知哪年，一個暮冬夜晚，寒風(fēng)凌冽，洼里突然燃起一片熊熊大火。隨著北風(fēng)呼嘯，柴禾助長著火勢，變得異常迅猛，歇腳亭里火光飛濺四射，猶如煙花在洼里頭絢爛綻放。大家漠然地張望著，任憑燒焦的味道在寒風(fēng)中蔓延。</p><p class="ql-block"> 亭子日益破敗，瘋婆子的謾罵聲也逐漸湮沒在歲月之中。只是后來偶爾有人想起，那天熊熊大火之中，未曾聽到過她的叫喊。</p><p class="ql-block"> 或許最后一刻，她依舊還是混沌；</p><p class="ql-block"> 或許最后一刻，她已然清醒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