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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脊梁

朝陽

<p class="ql-block">　　在我生命的記憶里，母親的身影始終是一幅鐫刻著堅韌的畫卷。她這一生，如同一株在貧瘠土地上頑強生長的蘆葦，以瘦小的身軀扛起了養(yǎng)育七兒女的重?fù)?dān)，將所有的風(fēng)霜都揉進(jìn)了歲月的褶皺里，卻把溫暖與希望悉數(shù)留給了兒女。</p><p class="ql-block"> 自我記事起，母親的腳步似乎從未停歇。天未破曉時，村莊還沉在寂靜的墨色里，她便已挑著水桶赤著雙腳走向村外的自留地。露水沾濕褲腳，泥土裹著寒意鉆進(jìn)趾縫，尤其是寒冬臘月，凜冽的風(fēng)像刀子般刮過田埂，她的雙腳常常凍得裂開深深的口子，滲出血水與泥土混在一起，結(jié)成暗紅的痂?？伤龔牟辉谝?，只是彎腰舀起水桶里的水，細(xì)細(xì)澆透每一株青菜，仿佛那些幼苗是她另一個需要呵護的孩子。澆完菜，她來不及回家喝一口熱水，便匆匆趕往生產(chǎn)隊的田壟，加入集體勞動的隊伍。中午踏著日頭回家，灶上燉著的永遠(yuǎn)是幾近透明的稀粥，米粒稀疏得能數(shù)清個數(shù)。只有到了番薯成熟的季節(jié)，日子才算有了些“實在”——母親會把帶皮的番薯扔進(jìn)粥鍋，煮熟后連粥帶薯一起下肚，那點飽腹感，便是她下午繼續(xù)勞作的全部支撐。</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個子矮小，印象中她總是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可她肩上的擔(dān)子卻從不比別人輕。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活結(jié)束后，她還要擠出時間，獨自去十幾公里外的山上撿柴。家里人口多，灶臺不能斷火，那些曬干的柴葉是一日三餐的燃料，也是我們抵御寒冷的依靠。她常常餓著肚子，挑著近百斤的柴葉，沿著蜿蜒的山路一步步往回挪。山路崎嶇，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裳，貼在背上，風(fēng)一吹便泛起陣陣涼意。還好，爺爺、父親或是姑姑總會算著時間，提前到半路去接她，把沉重的柴捆擔(dān)從她肩上卸下，那時總能看到她臉上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容，額角的汗珠順著皺紋滑落，卻透著一股踏實的滿足。</p><p class="ql-block"> 母親雖只讀過小學(xué)，卻在我心中是“有學(xué)問”的人。她認(rèn)識很多字，能把報紙上的新聞一字一句讀出來，聲音溫和卻有力。我小時候做算術(shù)題卡殼時，她總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坐在煤油燈旁，用粗糙的手指點著課本上的數(shù)字，耐心地教我列豎式、算加減法。她的講解通俗易懂，總能用田埂上的莊稼、家里的雞雛作比喻，讓我豁然開朗。除了“教書”，母親的雙手還藏著許多“魔法”——她會腌制脆爽的酸菜，壇子打開時香氣能飄滿整個院子；會用石磨磨豆?jié){，點出鮮嫩的豆腐；會曬豆豉、熬黃豆醬，那些帶著煙火氣的醬料，是我們飯桌上最下飯的美味。而她做的扣肉，更是我記憶深處的珍饈：五花肉燉得軟糯不膩，皮色紅亮，一口下去，滿是家的味道，至今想來仍讓我回味無窮。</p><p class="ql-block"> 作為七姊妹中的老大，我是母親心中最大的期盼。她總說“讀書能出息”，希望我能走出農(nóng)門，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時我在二十公里外的縣城讀書，每次周末回家，母親總會提前攢下幾個雞蛋，或是從鎮(zhèn)上買一小塊肉，做一頓我最愛吃的菜。后來我才知道，那些肉和蛋，弟妹們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嘗上一口。臨走時，她還會從貼身的布兜里掏出皺巴巴的二十塊錢塞給我，那錢上帶著她的體溫，有時是湊不齊整數(shù)的零錢，她卻總說“夠花，在學(xué)校別委屈自己”?？伤龔奈丛谖颐媲疤徇^家里的困難，從未說過湊錢時的窘迫，只是把所有的不易都藏在心里，留給我一個溫暖而堅實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不負(fù)母親的期望，考上了大學(xué)。那是我們家最熱鬧的一天，母親站在院子里，看著錄取通知書上的字，嘴角笑得合不攏，眼角卻泛起了淚光。她逢人便說“我家老大考上大學(xué)了”，語氣里的驕傲，像陽光一樣耀眼。那之后許多年，“兒子考上大學(xué)”都是她最常提起的話題，仿佛那是她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成就。</p><p class="ql-block"> 只是，年輕時過度的勞累，讓母親落下了一身病根。幾年前的疫情期間，她感染治愈后的身體愈發(fā)虛弱，后來又突發(fā)中風(fēng)，從此需要人貼身照顧?？杉幢闩P病在床，她的大腦依舊清醒，每次我們姊妹幾個要離家時，她總會一遍遍叮囑“慢慢開車，注意安全”。那聲音或許有些沙啞，卻帶著從未改變的牽掛，像一根無形的線，把我們的心緊緊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如今，看著母親鬢角的白發(fā)和臉上的皺紋，我總想起她年輕時在田埂上奔波的身影，想起她教我做題時的耐心，想起她為我準(zhǔn)備的那碗帶肉的飯菜。她的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卻用日復(fù)一日的付出，為我們七姊妹撐起了一個溫暖的家。惟愿時光溫柔待她，讓她在晚年能卸下所有辛勞，健康快樂地度過每一天——這是我心中最樸素，也最虔誠的愿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