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者：徐永群</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陰著，灰蒙蒙的，像一層洗不凈的舊布蒙在天上。人老了，眼前的事記不真切，反倒是年輕時在陜北插隊的光景，一幕一幕，鮮亮得扎眼。尤其是那次，我同小安、小劉，我們?nèi)齻€北京娃，進山砍柴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陜北高原，土黃得無邊無際，山峁連綿，像凝固了的黃色波濤。樹木是稀罕物，東一棵，西一簇，吝嗇得很。我們要燒灶，要取暖，就得自己去尋柴火。那一回，我們瞅準(zhǔn)了一處山崖。那崖壁上斜斜地長著幾叢老灌木，虬枝盤錯的，一看就是積年的老柴，耐燒。</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崖頂上，風(fēng)就顯得大了些，吹得我們單薄的衣裳撲啦啦響。我們帶的家伙是一把老镢頭，一捆粗麻繩。法子是老鄉(xiāng)教的，土辦法，卻頂用。小劉年齡最小僅僅十六歲，他半蹲下身子，兩只手死死攥住镢頭把，將那镢頭深深楔進硬實的土里，整個人幾乎都壓了上去，成了個活的固定樁。我和小安，便把繩子的一頭在镢頭把上拴牢，另一頭就拋下那讓人眼暈的崖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先下。”小安說著，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便抓住繩子，腳蹬著崖壁，一墜一蹬，晃晃悠悠地下去了。我看著他那漸漸變小的身影，心也跟著懸著。過了一會兒，底下傳來他悶悶的喊聲：“好著哩！下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便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順著那根救命的繩子溜下去。身子懸空的那一刻，心里是慌的，耳邊是呼呼的風(fēng)聲，掌心被粗糙的繩子磨得火辣辣地疼。崖壁上沒什么可抓撓的，只有些硬刺的酸棗棵子。下到崖腰，和小安匯合了，我們便不再說話，只是掄起別在腰后的柴刀，對著那些黑褐色的老樹根、硬枝杈，狠狠地砍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梆，梆，梆——” 聲音在山谷里傳得老遠，空洞又實在。柴屑飛濺，帶著一股子草木的腥氣。汗水流進眼睛，澀得生疼，也顧不上擦?？诚碌闹﹁?，便攏作一堆，用繩子拴好。崖頂上的小劉，便一聲吆喝，一寸一寸地，吃力地把柴火拽上去。我們能聽見他沉重的喘息，和腳步踩在土石上的沙沙聲。那時候，誰也不多話，可心里都明白，崖上崖下這三條命，就系在那根繩子上，系在彼此的信任上。那是一種不必言說的緊密，是汗水與喘息結(jié)成的兄弟盟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砍夠了柴，收拾停當(dāng)，我們仨都已成了土人。揹著沉甸甸的柴捆，翻過一道道山梁，那二十幾里路，感覺沒有盡頭。肩膀被繩子勒得失去了知覺，只是麻木地走著。山脊上有一小塊平地，像是專為我們歇腳預(yù)備的。大家伙兒卸下千斤重擔(dān)似的柴捆，身子一軟，便都癱坐在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餓是真餓了。從早晨到現(xiàn)在，肚子里那點食兒早耗空了。小安默默地四處劃拉，攏來一把干透的碎柴枝?；瘘c起來了，小小的火苗，在黃昏的陰冷里，顯得格外溫暖。我們拿出揣了一天的玉米面饃饃，硬得像石頭疙瘩，就插在樹枝上，湊到火邊去烤。饃饃的表面漸漸變得焦黃，裂開細小的口子，發(fā)出一點糧食特有的、樸素的香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就著那點火光，我們啃著烤熱的饃饃，又走到崖邊，探下身，用手掬那山底下流過的延河水喝。水是冰涼的，帶著泥沙的味兒，卻一下子潤透了干得冒煙的喉嚨。那一刻，誰也不說話。只有柴火輕微的噼啪聲，和我們仨粗重的呼吸。我望著遠處層層疊疊、暮色四合的山巒，手里是烤得暖烘烘的饃饃，身邊是兩位可以性命相托的伙伴。那股滋味，說不清是苦，是甜，還是別的什么。只覺得心里是實的，像這陜北的黃土高原一樣，沉甸甸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許多年過去了。如今坐在敞亮的屋里，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diào)，再也不用為一把柴火發(fā)愁?？刹恢醯?，我總會想起那個陰天的黃昏，那堆小小的篝火，那口混著泥沙的延河水，和那兩個并肩砍柴、分食一塊烤饃的年輕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一段艱苦的歲月，把我們從北京來的學(xué)生娃，摔打成了能吃苦的勞力，更把我們的情誼，淬煉得像兄弟一般。這情分，比那山崖上的老樹根還結(jié)實，這么多年，一直在心里長著，從未枯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更多詳情請關(guān)注編委會微信平臺</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本期編輯：張延芳</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