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4100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朋友,你可曾見過或聽說過這樣的家?一套三室兩廳的住房里,竟貼著十多張二維碼。冰箱、電視、空調(diào)、沙發(fā)、馬桶、臥室門……每一處都貼著那個黑白相間的方格,像一只只監(jiān)視的眼睛,又像一張張貪婪的血盆大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扇紅漆尚新的防盜門,每一次開啟,都伴隨著一聲短促的“嘀”聲。那不是尋常的門鈴,是手機掃碼支付的提示音。每一次“嘀”聲,都意味著這位頭發(fā)花白的叫李素芬的母親,要向那個她傾盡一生心血構(gòu)筑的家——或者說,那個家里她親生兒子的收款碼——支付二百元。哪怕,她只是出門去,倒掉一天的生活垃圾,回來也得掃二百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無法想象,她是如何計算著每一次的呼吸與步履。進門,二百;想坐在沙發(fā)上歇一歇酸痛的腿腳,掃碼五十,于是她選擇永不坐沙發(fā),寧可倚在廚房的墻角稍息片刻。進臥室每次掃五十;夏夜悶熱,想開一會兒空調(diào),掃五十,她便搖著那把從老房子帶來的蒲扇,一夜一夜地對抗著酷暑??措娨晵呶迨?,她已三年不知《新聞聯(lián)播》為何物;用一次馬桶五十,她連多喝一口礦泉水都要思量再三;洗澡按半小時五十計算,她養(yǎng)成了一套獨特的快速沐浴法——全身淋濕、關(guān)水、抹皂、放水沖洗,一氣呵成,絕不超過十分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甚至于為兒子兒媳做飯——這本該彌漫著溫情與煙火氣的儀式,在她這里,也成了一場精密的、充滿屈辱的付費操作。打開抽油煙機,五十;點燃燃氣灶,五十;使用電飯煲,又是五十。每一種現(xiàn)代廚房器具的嗡鳴,都在清晰地為她倒計時,榨取著她那點微薄的退休金。有時她站在灶臺前,看著鍋里翻滾的湯水,會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在破舊的煤球爐前為兒子熬制的那碗骨頭湯。那時,小家伙圍著她轉(zhuǎn),一聲聲“媽媽”叫得甜膩。如今,那甜膩的聲音變成了心酸的“嘀嘀”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曾是一名紡織女工,機器轟鳴的車間里,她度過了最好的年華。兒子出生后,丈夫滿懷期望取名楊學武。在孩子很小時丈夫撒手人寰,那時的她,才二十八歲,也曾經(jīng)漂亮過。烏黑粗而長的辮子盤在頭上,眼睛明亮得像夜里的星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媒人不是沒登過門,勸她“找個依靠”的聲音也不是沒有聽過??伤粗莻€眉眼越來越像丈夫的小男孩,心就硬不起來了。她怕委屈了孩子,總懷疑那碗水,任何一個后來者都難以端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也活成了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所有的光,只投向她的兒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些年,她凌晨三點起床,騎著自行車去批發(fā)市場進菜,然后再趕到工廠上班。傍晚下班后,她在廠區(qū)門口擺攤賣菜,直到夜幕深沉。記得有一次,她兒子發(fā)高燒,她背著孩子步行五里路到醫(y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照樣上班?!?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送楊學武上完師范大學,違背了亡父意愿學了文。她覺得應該是母親職責生涯的終點,卻成了她新一輪拼搏的起點。兒子結(jié)婚時,她傾其所有,掏空了一生的積蓄,為他們在城里置辦了這套簇新的婚房。交房那天,她撫摸著光潔的墻壁,眼含熱淚:“媽終于給你一個像樣的家了。”她當時一定覺得,自己畢生的辛勞,終于凝結(jié)成了這扇溫暖光亮的門。她哪里想得到,這扇門,日后會變成一個需要不斷付費才能通過的關(guān)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兒子結(jié)婚后不好找工作,也不想去找工作。兒媳王卡敏只讀了職業(yè)技術(shù)中專學校。她學的鉗工不好找工作,也不愿去工作。真是一屋不裝兩樣人,成了“居家創(chuàng)業(yè)者”,三年來無一分勞動所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不但承擔全家生活費、水電氣網(wǎng)絡費和物管費,還成了全天候的傭人。更讓人心寒的是,這個她付出全部心血養(yǎng)大的兒子,竟然默許妻子制定了這套“掃碼家規(gu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她在這個現(xiàn)代化的、窗明幾凈的籠子里,扮演著傭人、廚師和提款機的多重角色。而她的兒子楊學武,那個她曾用脊背馱著、用乳汁喂大的兒子,就沉默地坐在一旁,眼睛盯著電腦玩游戲,對他妻子的呵斥與母親小心翼翼的掃碼聲,充耳不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曾聽一位長輩說過,看一個孩子的心性,不要只看他如何對待強者,更要看他如何對待弱者,尤其是,如何對待愛他的弱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妻子王卡敏的“土皇帝”權(quán)威面前,他選擇了匍匐;而在為他付出一切的母親面前,他選擇了默許與掠奪。這是何等的懦弱與涼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事情的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個悶熱的午后。鄰居張孃聽見激烈的爭吵聲,透過虛掩的門縫,她看見那位母親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我就想喝口礦泉水啊…”而她的兒媳王卡敏正叉著腰,大聲吼道:“喝水可以,先掃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鄰居張孃忍無可忍,不需再忍,實在看不下去,找來了做律師的侄子小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帶小陳律師到門口,小陳擋住李素芬摸出手機,條件反射掃二維碼的熟練動作,怒火中燒,撕下門上二維碼向樓下拋去。紙屑在空中慢慢旋轉(zhuǎn)降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狠狠地敲開門后,叫楊學武把妻子叫出來,學武說:“我不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倒是王卡敏帶著吼聲自己沖了出來,談判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是我們的家事,輪不到外人插手!我告你私闖民宅?!?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律師說:“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法律可以管中國每一寸土地。每位家庭成員都受法律保護,我是代表法律而來。你認為私闖民宅,可以報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兒媳王卡敏尖利的聲音穿透樓板,“我們這是在培養(yǎng)媽的理財意識,免得她亂花錢!況且她的錢也是我們的錢。叫她承擔家務是讓她鍛煉身體,難道有錯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陳冷靜地出示了法律文書:“根據(jù)《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第十九條,贍養(yǎng)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老年人的合法權(quán)益。你們這種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了經(jīng)濟控制和虐待罪?!?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虐待?”兒子楊學武冷笑著終于開口,聲音虛弱,“虐待,簡直是笑話,我媽自愿的,對不對,媽?”他望向母親的眼神里,有一種讓人心寒的期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不敢與任何人對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自愿?”小陳律師打開手機銀行流水,“三年間,李素芬女士共向你們轉(zhuǎn)賬二十四萬三千五百元,這幾乎是她全部的退休金和積蓄。而你們,連她上廁所、坐沙發(fā)都要收費,這是哪門子的自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兒媳王卡敏猛地站起來,手指幾乎戳到小陳律師的鼻尖:“你知道現(xiàn)在物價多高嗎?我們讓她住在這里,免去了她獨居的寂寞,收點費用怎么了?這是現(xiàn)代社會的共享經(jīng)濟模式,你懂不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共享經(jīng)濟?”小陳律師冷笑一聲,“你把你婆婆當作了共享的提款機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調(diào)解過程異常艱難。小兩口咬定這是“家庭內(nèi)部協(xié)商一致的付費模式”,甚至拿出了一份歪歪扭扭的“協(xié)議”,上面有母親顫抖的簽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媽自己也同意的!”兒子楊學武振振有詞,“我們還包住呢!如果出去租房不同樣要給租金,對吧?肥水不落外人田?!?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陳律師轉(zhuǎn)向一直沉默的母親:“阿姨,您真的同意這種生活方式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三年來的馴化,已讓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看吧,媽都默認了?!眱合蓖蹩舻靡獾卣f。</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這時,母親突然站起身,掃碼后走進臥室。不一會兒,里面?zhèn)鱽砹藟阂值膯柩?。那聲音如此絕望,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陳律師趁機打開了手機錄音:“阿姨,您別怕,有法律撐腰,把心里話說出來?!?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法律的威懾和鄰居的見證下,母親終于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出了這三年的非人生活:她如何因為節(jié)約付費而減少飲食和飲水;如何在寒冬里瑟瑟發(fā)抖而不敢開空調(diào);如何在生病時硬撐著不敢就醫(yī);甚至于說母親青豆未煮熟,兩口子去醫(yī)院洗胃叫她付了錢;回來罵了三天“老不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親將兒媳的限量版毛絨衫,用洗衣機而未用手洗。賠錢都不行,加上經(jīng)常晚上十點過,擔心安全給她打電話,她說影響玩,煩得鬧離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何在每個深夜,對著亡夫的照片默默流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我怕他們不認我啊…”這句話,她重復了三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終,在確鑿的證據(jù)和法律的威嚴面前,小兩口不得不低頭。那筆長達三年、總計二十四萬元的“家庭苛捐雜稅”被責令返還,母親三年付出的生活費就不計較了。兒媳叫苦無力歸還,而且今后日子怎么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律師提高聲音:“24萬無論你們想什么辦法,必須馬上轉(zhuǎn)過來,否則法庭見。自己日子自己過,好腳好手還啃老,而且啃得理所當然,啃得如此離譜,啃得理直氣壯,堪稱極品啃老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調(diào)解的結(jié)果,還強行規(guī)定兒子每月一號,需支付母親一千八百元贍養(yǎng)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律師扶母親走到門口回頭再次強調(diào):“如果贍養(yǎng)費一個月未到賬,我將根據(jù)刑法261條,以遺棄罪送你們進去踩縫紉機!聽好了,母親的費用怎么安排完全讓她自己作主。有點良心和孝心的話,你們每月必須去敬老院看望至少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4萬從兒媳手機里追回來了,但那被一寸寸碾碎、踐踏的尊嚴與親情,又如何能夠復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當天,是小陳律師為她辦理了去敬老院的手續(xù)。離開的那天,不知她有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扇已沒有二維碼的門。我想,她大概是沒有的。二十四萬,買斷了她的晚年,也買斷了她與過去的一切聯(lián)結(ji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悲劇的根源,或許早在幾十年前就已埋下。當她決定永不改嫁,將所有的愛、希望與未來都孤注一擲地投射到兒子身上時,一種失衡的、沉重的親子關(guān)系便已注定。那不是愛,是抵押,是犧牲,是以自我 犧牲 為代價的投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而被這種沉重包裹的孩子,要么在窒息中自強,要么,便在理所當然的索取中,喪失了愛的能力與對付出的敬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未教會他多少生存的技能,更忘了教會他兩件事:一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仁愛”之心,二是對給予者,永懷謙卑與感恩。養(yǎng)成了精致的利己主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母親看來,那工廠的機器轟鳴聲,遠比掃碼聲悅耳,生活須臾離不開掃碼,還不如去掃大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承然掃碼聲終將散去??伤艚o我們的,是一記沉重的拷問:我們該如何去愛?我們又該如何,不讓愛,異化成世間最鋒利的刀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敬老院的那個小房間里,李素芬老人常常坐在窗前,望著遠方。她的眼神平靜得讓人心疼?;蛟S,在經(jīng)歷了這一切之后,她終于明白:有些牢籠,看似由別人建造,實則由自己親手打造;而真正的自由,始于勇敢地走出那個你以為不能離開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掃碼的聲音已經(jīng)遠去,但它留給這個社會的回響,應當長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素材來自真實案例,文中人物皆為化名,若有雷同,切莫對號入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