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歸山渡晚晴</span></p><p class="ql-block"> 煙雨隨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光，是否有些霸道？但像一壇剛啟封的陳年酒，嘩啦啦地傾了下來，不管不顧地，將整片天空都染作一種酣暢的、流動(dòng)的暖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黃里透著醉醺醺的橙紅，交織在晚晴的夕陽里，成了這傍晚最奢華也最慈悲的幕布。而那一輪夕陽，才是這幕布上唯一的主角。它已收斂了白日的鋒芒，變作一團(tuán)融融的、將凝未凝的熔金，就那么軟軟地、穩(wěn)穩(wěn)地懸在西天的云海之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云是它的坐騎，也是它的宣紙，任由它將那最后的、最濃烈的溫情，毫無保留地潑灑出去。于是，那光便成了有生命的活物，順著層疊的山巒的脊線流淌下來，像是給每一道山褶都鍍上了一層暖暖的、會(huì)呼吸的金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目光，便順著這光的河流，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群依山而建的寺廟上。它們錯(cuò)落著，依偎著，仿佛是這大山生長(zhǎng)出的魂魄，而非人力的堆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金頂與紅墻，在這酡紅的暮色里，失了平日的輝煌與莊嚴(yán)，只泛著一層極柔和的光澤，溫潤(rùn)得像一塊塊珍藏了許久的古玉。那飛起的檐角，俏皮地剪開沉沉的暮靄，連同底下蜿蜒的、幾乎看不見行人的石階，成了一條沉默的、向上的引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許，它不言不語，卻有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牽著你的眼，你的心，一步一步，直指向那云海與光焰交接的、不可知的天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便是一種無言的渡引么？從塵世的此岸，渡向空靈的彼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視線收回來，近處的山林是另一番天地。蓊蓊郁郁的，是化不開的墨綠。晚照在這里似乎也失了效力，只能在那密密的葉子上，勉強(qiáng)點(diǎn)出幾星幽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蒼翠的、沉靜的綠，是無為之樸；那建筑暖融融的色調(diào)，是有為之器。兩相映照，韻律自成。一邊是人間煙火的暖，是誦唱與鐘磬構(gòu)筑的道場(chǎng)；一邊是天地本真的涼，是寂然如斯的法身。它們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共同沐浴在這將盡的晚晴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望遠(yuǎn)些，景致便朦朧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霧氣升騰起來，讓更遠(yuǎn)的山巒只剩下淡藍(lán)的、夢(mèng)一般的輪廓，一層淺似一層，漸漸地，便溫柔地融化在天地交界的那條線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無邊的遼闊，霎時(shí)將先前心中些許的郁結(jié)都蕩滌了去。人在這山巔，便覺自己也化成了一粒微塵，融在這浩渺的煙霞里，得失榮辱，一時(shí)都變得輕如這山間的嵐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攝影的描畫正是這“歸山渡晚晴”的夕陽晚照。或者說“歸山”二字是好解的，便是回到這山野中來；可“渡晚晴”，是否卻值得細(xì)細(xì)品味。是這晚晴的光，如舟筏一般，將人的俗慮渡向清凈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還是人的心，須得有一番修為，方能安然渡過這白晝與黑夜交替時(shí)，最容易惹人愁緒的晚晴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許，你要揣摩我的拍攝意境，或者只是在這光與影的定格，在一瞬間，窺見了一種永恒的靜謐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到底還是濃重了。先前的暖黃與橙紅，漸漸收斂，沉淀為天際一縷悠長(zhǎng)的、青灰色的夢(mèng)。山風(fēng)開始涼了下來，掠過林梢，我仿佛真聽見了那悠遠(yuǎn)的、清磬一般的鈴聲，從寺廟的方向傳來，一聲，又一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聲音并不打破寂靜，反是襯得這寂靜愈發(fā)深邃、圓滿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終究是要下山的，回到那燈火通明的人間巷陌里去。但我知道，心中已悄然泊了一片今晚的晴光，足以渡往后邊許多個(gè)平淡的白日與黑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便是“歸山”的意義罷——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一次次的啟程，蓄滿精神的露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