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a href="http://m.zit.org.cn/5gxth57r?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嘉陵江》雜志 2025年第3期(總第81期)</a></h5> <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37, 35, 8);">越西的黃昏</b></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inherit;">吳佳駿</span></h5><h5><br></h5><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從黎明時起身,將睡眠留在重慶,向越西出發(fā)。越西隸屬涼山彝族自治州,古稱越嶲。 嶲,古同“巂”,鳥名,即“子規(guī)鳥”,別稱杜鵑或布谷。《說文》解釋巂為周燕,從隹,屮象其冠也。生活在巴渝大地上的人,無不聞子規(guī)啼。每年芒種前后,子規(guī)聲晝夜不停,洪亮而凄涼,喊得人心里發(fā)毛。你不知道它到底是在催促季節(jié),還是在催促隨季節(jié)蘇醒的天地生靈。</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據(jù)《蜀記》載:“昔有人姓杜名宇,王蜀,號曰望帝。宇死,俗說杜宇化為子規(guī)。子規(guī),鳥名也,蜀人聞子規(guī)鳴,皆曰望帝也?!标P(guān)于此說,西漢楊雄在《蜀王本紀(jì)》中記載得更加詳細(xì)。杜宇從天而降,自立為蜀王,號望帝。其統(tǒng)治屬地百余年后,一個名叫鱉靈的人,攜妻從荊至郫,與望帝相見,被封為相。其時,屬地玉山水出,若堯之洪水。望帝不懂治水,而鱉靈卻善此道,遂被委以重任。哪承想,正當(dāng)鱉靈率眾與洪水斗爭時,望帝卻與其妻私通。事后,望帝深感慚愧,認(rèn)為自己德不配位,便將蜀國禪讓給鱉靈。望帝在離去時,子規(guī)鳴叫啼血,故蜀人悲子規(guī)而思望帝。</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東漢學(xué)者許慎注解說:“蜀王望帝婬其相妻,慚亡去,為子巂鳥,故蜀人聞子巂鳴,皆起云‘望帝’。”《華陽國志》也有類似記載:“望帝使鱉靈治水而淫其妻……遂禪位于開明,帝升西山隱焉。時適二月,子鵑鳥鳴,故蜀人悲子鵑鳥也?!碧拼钌屉[在其《錦瑟》詩中寫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彼蚕荡说涔?。</span></h5><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透過車窗,我真看到一只布谷鳥,在田野上空滑翔。白色的腹部,灰色的毛羽,與蒼穹上的云朵很搭。谷雨剛過,它就出來視察農(nóng)事了。農(nóng)諺云:“谷雨到,布谷叫;前三天叫干,后三天叫淹。”如此說來,此鳥還兼職做氣象預(yù)測,難怪農(nóng)民那么喜愛它。</span></p> <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inherit;"> 到達(dá)越西,已是午后。越西河穿城而過,沒有響聲,卻有活力。城左右兩側(cè),青山連綿,山頂云霧繚繞,如夢似幻。座座小白房,遍布山體,極目遠(yuǎn)望,仿若油畫。倘若佇立河邊拍照,根本不用考慮光影,就能攝取一張精美圖像。要是坐在樹下寫生呢,那更不用說,畫筆與畫布摩擦的瞬間,藝術(shù)便已生成。舉凡好的藝術(shù),從來都不是單純借助工具完成的,而是依靠發(fā)現(xiàn)、想象、審美和開悟。</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先秦時期,越西屬“西南夷地”。西漢元鼎六年(前116年),漢武帝征西南夷后設(shè)越嶲郡,縱貫涼山越西南北的“零關(guān)古道”,成為南方絲綢之路要沖。往來背腳、挑夫、馱馬絡(luò)繹不絕,十分繁華。司馬相如受命出使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時,所經(jīng)路線“通靈關(guān),橋?qū)O水,以通邛都”,即指此處。晉太康八年(287年),張亞子誕生,世稱“文昌帝君”,開越西文昌文化之濫觴。北周時期,設(shè)邛部縣,直至隋唐。后因吐蕃、南詔輪番侵襲,邛部無力抵抗,終被南詔占領(lǐng)。及至宋元,邛部幾易其名,明朝時恢復(fù)為越嶲。其間,它宛如一葉小舟,隨時局的波濤載沉載浮。直到1959年,為便民之故,政府才正式將越嶲縣更名為越西縣。</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穿越層層歷史煙霧,我像一位闖入者,在越西的鄉(xiāng)村游走。車輛沿著彎曲的山路顛簸前行,大有乘風(fēng)破浪之感。路邊野花怒放,黃色、紅色和白色錯雜,一束束似山地火苗。下車,一群彝族同胞笑臉相迎,他們好似站了一個春天。在陰天的光芒中,我瞧見村口的木牌上寫著“瓦巖村”。</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15px;"> 村子周圍,樹木與樹木站在一起,既熟悉又陌生。十棵樹上,有七棵都筑有喜鵲窩。作家海男說,這里是個干凈的地方,不然不會有那么多喜鵲在此棲居。我抬頭,盯著喜鵲窩看,竟意外看見自己的內(nèi)心,有另一個我在狂奔。我想追趕,卻怎么也追趕不上。過了好一陣,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窩里并沒有喜鵲,它們早就飛去了遠(yuǎn)方。留在窩的里,只有記憶、幻想和傳說。</span></h5> <h5> 我轉(zhuǎn)身問詩人龔學(xué)敏:“你這是第幾次來越西?”他回答:“第三次。”我又問:“你前兩次來,有沒有看見喜鵲?”他回答:“也許看見,也許沒看見。”我繼續(xù)追問:“那你看見時,它們在干什么?沒看見時,它們又在干什么呢?”他笑答:“說不定也在寫詩。”</h5><h5> 我再次抬起頭,盯著喜鵲窩看,忽然發(fā)覺那一個個粗黑的大窩,果真有了詩意。那些窩,不只孕育過生命,也承載過日月和風(fēng)雨,電閃和雷鳴。鳥孵蛋一如詩人作詩,都在經(jīng)歷陣痛和幸福,也都在獨(dú)對曠野和暗夜。</h5><h5> 正遐想間,耳畔傳來幼童念書的聲音,稚嫩而有力。我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入一間低矮的平房,一位女教師正在教彝族小朋友學(xué)習(xí)漢語拼音。他們看見我,大聲喊叔叔,絲毫不生分。我被孩子們的朝氣所感染,也被他們的真誠所感動。幾十年前,在重慶的一個偏僻村落,也是在一間低矮的平房里,瘦弱的我坐在課桌前,面對未知的世界,睜大了驚恐的眼睛。</h5><h5> 那時的我,膽子比這群孩子們小。教室外面,既沒有大樹,也沒有大樹上的喜鵲窩,更沒有喜鵲窩上空的飛翔、憧憬和張望,有的只是被遮蔽和藏匿起來的童真、歡樂和勇氣。</h5><h5> 在小朋友們的朗讀聲陪伴下,我們朝瓦巖村的高處走??諝庠絹碓角逍?,負(fù)氧離子讓人精神飽滿,滿眼綠色喚醒沉睡之心。正前方,便是越西的神山——陽糯雪山,彝語稱“俄落則俄”。此山終年積雪,好似常年披著一條潔白的哈達(dá)。其主峰鏵頭尖,彝語稱“俄落拉克惹”,海拔4719米,是大涼山北部的最高峰。陽光朗照下,山峰銀光閃爍,色調(diào)明快,令人神往。從陽糯雪山流淌而出的天然山泉,甘甜爽口,沁人心脾。</h5><h5> 我和海男一邊仰望雪山,一邊聊文學(xué),話題竟無意間提及詩人于堅。她說,每次跟于堅出去采風(fēng),他只要見到類似陽糯雪山這樣的圣潔之地,都會一個人默默地坐下來,沐浴著那里的清風(fēng)或暖陽,與山對話,與水對話,與樹對話,與草對話,與蟲子對話……他的那些詩句和文章就是這么寫出來的。我聽后好生感動,半晌不能言語。</h5><h5> 黃昏降臨,是下山的時候了。出村回越西縣城的途中,我一直在想,好地方須有源頭活水的滋養(yǎng),好文人同樣須有源頭活水的滋養(yǎng)。入夜,躺在酒店的床上,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有眾多的喜鵲在飛,有眾多的布谷鳥在叫。它們飛得好高,叫得好響,怕是連夢之外的人,都看到和聽到了。</h5> <h5>【作者簡介】吳佳駿,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大家》《作家》《花城》《天涯》《散文》《美文》《青年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等刊物發(fā)表散文作品逾兩百萬字,入選各類年度文學(xué)選本數(shù)十種。著有散文集《小魂靈》《小街景》《小卜辭》《我的鄉(xiāng)村我的城》等十余部,長篇小說《草堂之魂:一代詩圣杜甫》。主編有年選“散文隨筆選粹”系列。曾獲人民文學(xué)之星文學(xué)獎、冰心散文獎、絲路散文獎、長安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劉勰散文獎、重慶文學(xué)獎、第五屆三毛散文獎等。</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