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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山里的神醫(yī)

嘉陵號子

<p class="ql-block">美篇號||24625503</p><p class="ql-block">作 者||嘉陵號子</p><p class="ql-block">圖 片||網(wǎng)絡(luò)平臺</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秦巴深處襄渝線的中段有一個四等小站，它的名字叫“曹家壩”。每天只有兩趟慢車?？寇囌荆惶耸侨ミ_(dá)州城的，一趟是返回安康的。火車站里常年住著有十五個職工，還有一條為職工看家護(hù)院的老黃狗，站長沒有事喜歡喝酒，搬道員耿濤帶著老黃狗，來陪他一起喝酒解悶。 </p><p class="ql-block"> 耿濤三十四歲，上過小學(xué)三年級，當(dāng)過鐵道兵，退伍軍人，中共黨員?？墒巧矸葑C比實際年齡小兩歲，可他懶得改。鐵路制服洗得發(fā)白，戴的鐵路帽檐有些軟塌，可他精神飽滿。那時車站沒開通信號，使用路簽設(shè)備，搬道員、引導(dǎo)員都是人工，職工生活條件艱苦，最大的樂趣是傍晚把椅子搬到站臺上，看山霧從鐵軌東邊爬過西頭，看夜色的天空星光閃爍。 </p> <p class="ql-block">　　他的第一次“行醫(yī)”純屬意外，那年的暑季，山洪沖垮了公路，巡診的衛(wèi)生所醫(yī)生被堵在二十里外。村里小學(xué)的李老師背著他的女兒李小滿，沿鐵路一路狂奔。女孩額頭被落石撕開一道口子，血浸透半邊衣裳。耿濤沒有多想，跳進(jìn)雨里，把父女兩人接進(jìn)車站的候車室。他的止血設(shè)施只有煙絲、棉紗和半瓶二鍋頭。耿濤急得轉(zhuǎn)圈，忽然瞥見站臺旁邊的石頭縫里，有一叢叢青幽幽的“酸酸草”。</p><p class="ql-block"> 他記得小時候母親曾經(jīng)說過，那東西嚼碎了能夠止血。于是隨手抓了一把，用石頭砸成漿，兌進(jìn)些二鍋頭，糊在孩子的傷口上。流血竟然真的慢慢止住了。過了三日，李老師牽著包著白紗布的李小滿，給他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耿濤沒準(zhǔn)備手足無措，只是把手里用來攪煤的火鉤橫在胸前，權(quán)當(dāng)是一種回禮。 </p> <p class="ql-block">　　名聲像把火燎遍了整個山梁。于是有人來半夜敲窗，說他媳婦產(chǎn)后風(fēng)下不了床；有人抬來了被獵銃誤傷的孩子；還有人拄著拐棍，步行山路四十多里地，只是為了讓“耿神醫(yī)”看一看，胳膊上已經(jīng)長了三年的癤子。 </p><p class="ql-block"> 耿濤面對如此情景，他反復(fù)解釋：“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鐵路工人，真的不會看病?！笨墒菬o論怎么解釋也沒有人聽。人們還是我行我素，相互之間越傳越遠(yuǎn)。說有一個被毒蛇咬了的老獵戶，只要敷上他搗碎的“七葉一枝花”腫就消了；放羊娃喉嚨卡了魚刺骨，他讓咽下的那把碾碎的“鳳尾草”，第二天就能啃苞谷。連縣里扶貧辦的吳主任，臉上被毒蜘蛛爬出的一片紫泡，回縣城以前找他討了一包“青苔灰”，一周以后寄來了照片，臉上光潔如初。于是有人在“神醫(yī)”前面，還被加上了一個“老”字，如同給樹箍了一圈鐵絲，就再也解不掉了。 </p> <p class="ql-block">　　耿濤的“藥圃”是鐵路兩側(cè)的十公里走廊。安康分局的劉科長，聽說耿濤能治好病，也來找他治好了關(guān)節(jié)疼痛，以后他逢人贊不絕口。為了應(yīng)付這突然的變化，耿濤把攤位上買來了兩本《秦嶺植物志》，配圖被蟲蛀得只剩下輪廓，他就小心翼翼對照看葉緣、數(shù)花瓣，把認(rèn)得的、別人教過的，都記在心里。除了全神貫注的值班，一輪到他休息，只要客車一過，窗框嗡嗡響，他就翻開書，用鉛筆在空白處畫上記號：“×”符號代表味苦，小毒外用；“○”微甘，可用煮水；“△”藤帶刺，止血奇效。畫啊畫筆記厚了一圈，他也到了退休年齡。 </p> <p class="ql-block">　　那年冬至下了一場大雪，把線路埋了，鐵軌如露出兩根白面條。當(dāng)天傍晚，耿濤聽見黃狗叫，開門看見一個女人抱著個孩子，跪在雪門前。孩子眼珠上翻，嘴角上沾著白沫。女人說，娃兒發(fā)高燒，轉(zhuǎn)成了驚風(fēng)。耿濤心里一沉。他曾治過外傷、疥癬、拉肚子，關(guān)節(jié)炎疼痛等，可是從來還沒有碰過這一種要命的癥候。 </p><p class="ql-block"> “你還是去萬源看吧，剛好夜里有一趟貨車停靠車站，我去找運轉(zhuǎn)車長說，他同意了你們就趕快上車去醫(yī)院住院治療”。 女人哭成一條被拉壞的弓：“我不想走，我只相信你。等我們趕到醫(yī)院，娃兒身子也硬了?！? 耿濤咬咬牙，把母子帶進(jìn)自己的屋。水缸里結(jié)滿了薄冰，他砸開舀出一碗水，兌進(jìn)自己泡的“雷公根”藥方酒，拿勺子強(qiáng)行灌了孩子兩口。又用針挑破孩子十指、雙耳尖，擠出黑血。那一夜人命關(guān)天，他不敢合眼，坐在火爐邊，像守著一盞隨時會滅的燈。天擦亮?xí)r，孩子終于哭出了聲，山里雪也跟著化了半寸。 </p> <p class="ql-block">　　孩子活了下來，第二天耿濤卻病倒了。胸口像塞了塊生鐵，咳出的痰帶著粘黑血。站長請求工務(wù)段的軌道車，把耿濤拉到了萬源市人民醫(yī)院，CT一拍照：肺部陰影，竟然有拳頭大。醫(yī)生問耿濤：“你的家屬來了沒有？” 耿濤笑了笑說：“鐵路就是我的家。” 他死活不肯住院治療，門診部給開了幾盒抗生素，他溜回曹家壩。山里的草木卻像突然失了靈，嚼在嘴里，只?？嘈?。 </p> <p class="ql-block">　　十八年過去了，這年開春從綠皮車下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當(dāng)年包著白紗布的李小滿，如今穿著白大褂，有人介紹說她“省醫(yī)學(xué)院研究生”；另一個是新來的年輕女記者，背著相機(jī)，手里拿錄音筆。李小滿一見面說道：“耿叔叔，我報了全科醫(yī)學(xué)定向生，畢業(yè)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你當(dāng)徒弟，你應(yīng)該會接受我嗎？。” 女記者的鏡頭對準(zhǔn)了耿濤說道：“耿師傅，大家都想聽一聽您當(dāng)‘神醫(yī)’的秘訣故事?！? </p><p class="ql-block"> 耿濤身體靠在站臺斑駁的綠長椅上，陽光把皺紋照成一張網(wǎng)。他咧開嘴，露出只剩三顆牙的豁口： “我有啥秘訣，山里的草比人厚道；人疼了草就替他減疼。我只是個搬草的，只給大家捎個信兒罷了?！? </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天下午在火車站的會議室，耿濤當(dāng)著站長的面，把兩本快翻爛的植物志和自己記錄的筆記，親手交給了李小滿，封面掉了一半，像兩片枯葉?！拔业哪挲g大了，以后你值班的時候，我來幫助你來認(rèn)這些草本植物。以后千萬別再騙人，叫什么神醫(yī)，叫我‘搬草人’還行?！? </p><p class="ql-block"> 耿濤說完，拎起那一把自己坐了近二十年的竹藤條椅，走到站臺中央輕輕放下。遠(yuǎn)處山脊，一彎新月像銀白色的手術(shù)刀，把夜割開一道口子，瀉下了滿地露氣的薄霧。 </p> <p class="ql-block">　　后來據(jù)說曹家壩火車站的搬道房旁邊，添了一座小亭，亭里掛著一塊舊車廂牌，上面用紅漆寫著： “耿濤，搬草人1949—2020?！?亭角種了一叢酸酸草和七葉一枝花，還有鳳尾草。山風(fēng)一過，葉片互相拍打，像無數(shù)只小手在鼓掌。 </p><p class="ql-block"> 夜里如趕上火車晚點，旅客會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女醫(yī)生，提著一盞風(fēng)燈，沿著鐵軌來回走。她時不時彎腰，掐指一片草葉，放進(jìn)嘴里嚼，像在替誰，嘗一嘗這山里的苦與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