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閩西寧化，一片紅色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1975年秋季，軍里組織所屬各高炮分隊赴閩西寧化縣泉上靶場，開展高炮實彈打靶訓練。泉上鎮(zhèn)高炮靶場，是專供駐閩高炮部隊實彈射擊的地方。每年下半年，福建的高炮部隊都會拉到這里，進行實彈射擊，既檢查部隊的年度訓練情況，又檢驗部隊真槍實彈的戰(zhàn)場應變能力。打靶部隊要經過撤離陣地、鐵路裝載、鐵路運輸、摩托化行軍到達寧化靶場，然后占領陣地，進行空炮合練，繼而進行實彈射擊。</p><p class="ql-block"> 我29軍駐福建方向的軍高炮營，85師高炮營，86師高炮營，臨時編成一個高炮團，由軍炮兵處周副處長（膠東人）任團長，軍群聯(lián)處顧處長（蘇北人）任政委。我與軍組織處肖干事（江西人）調任政工干事，軍炮團龍參謀（龍飛虎將軍次子），86師炮兵科鄧參謀（山東濟南人）調任軍事參謀。所屬各分隊按照規(guī)定時間，以摩托化行軍至福州杜塢車站集結，裝載。我是第一次參與鐵路裝載訓練，讓我對高射炮兵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當時，軍、師屬高炮分隊列裝的是37毫米雙管高射炮系統(tǒng)，主要用于打擊3500米以下空中目標及地面、水面目標。戰(zhàn)斗全重3.1噸，方向射界360度，是陸軍防空的主要兵器。高炮部隊鐵路輸送裝載，主要涉及鐵路裝載訓練和實戰(zhàn)化演練，重點提升遠程投送能力。指揮人員需精確匹配鐵路平板車的承重要求和尺寸限制，根據(jù)《裝載圖冊》確定裝載方案，組織官兵進行車輛編組、指揮上板、引導定位等基礎作業(yè)。 ?尤其是安全固定階段，每一步技術?都必須精準到位。如輪胎固定、車體捆綁、配載件檢修等，以確保運輸過程中車輛穩(wěn)定性和安全性。為增加訓練難度，鐵路裝載現(xiàn)場還設置了“敵機空襲”等險情，以驗證部隊的實戰(zhàn)能力。</p><p class="ql-block">全團人員及裝備在永安站下車，卸載，爾后以摩托化行軍，向泉上靶場開進。行軍過途中，所有軍車號牌都用綠色帆布遮擋，車輛、火炮均用蓬布及偽裝網覆蓋,官兵們全副武裝端坐車上，上百臺車輛轟轟隆隆，浩浩蕩蕩，在閩西的大山深處蜿蜒而行。我坐在卡車右側靠后擋板處，視野比較開闊，可以盡情瞭望山野景色。秋葉初染，黃花點點，谷深林密，溪水潺潺。我不由默念起毛主席詩詞《如夢令.元旦》：“寧化、清流、歸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風展紅旗如畫?！边@首詞敘寫紅軍在元旦翻越武夷山的行軍情景。寧化、清流、歸化三縣地處武夷山中段，高山連綿，溝壑縱橫，林木茂密。時值數(shù)九寒冬，天寒地凍，但紅軍戰(zhàn)士們情緒高漲，斗志昂揚，翻山越嶺，急速挺進，一路上人唱馬嘶，紅旗飄揚，描繪出一幅雄渾壯美的軍旅圖畫。</p> <p class="ql-block">毛主席手書體《如夢令.元旦》</p> <p class="ql-block">1929年1月，毛澤東、朱德率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主力從井岡山突圍，開始向贛南、閩西進軍，開辟贛南、閩西根據(jù)地。據(jù)《寧化縣革命史》記載，1930年1月7日，毛澤東率領紅四軍前委和第二縱隊從古田出發(fā)，途經連城、清流、歸化(今明溪)縣域，于16日進入寧化泉上鎮(zhèn)。紅四軍積極宣傳革命思想，對百姓秋毫無犯。紅軍戰(zhàn)士在沿途的房屋、茶亭以及大樹上用石灰水或墨汁刷寫標語，到達宿營地時更是大量刷寫，標語內容大多為“紅軍是窮人自己的軍隊”“打土豪、殺劣紳”“取消苛捐雜稅”“窮人過年不還債”“逼債者殺”“抬高谷價者殺”等。</p><p class="ql-block">紅軍進入泉上后，召開公判大會，對抓來的大地主和民團頭目進行公判。當晚，紅四軍在泉上鎮(zhèn)泉下村宿營，村民紛紛騰出祠堂、廟宇等公房和自家廳堂，供部隊安營扎寨。根據(jù)當?shù)乩习傩盏拿枋?，毛委員當時住在私塾先生邱高魁家里，曾與邱高魁先生暢談。</p><p class="ql-block">次日，毛委員率部途經豪亨、新軍、廟前、儒地、大嶺等地，抵達水茜。泉上鎮(zhèn)進步青年曹如學、邱水旺等數(shù)百人參加紅軍，投身革命洪流。其中，在冊烈士84名。在謝新村，至今還保留著紅軍挖的水井。泉上鎮(zhèn)老紅軍羅廣茂珍藏《中國工農紅軍軍用號譜》40余年，后捐給寧化縣文化館收藏。這本印制于1932年的《中國工農紅軍軍用號譜》，是全國唯一保存完整的軍用號譜，共記載340余首曲譜，被列為國家一級革命文物。 ?</p> <p class="ql-block">1929年6月19日，毛澤東（右2）、陳毅（右1）、譚政（左2）、朱良才（左1）在福建龍巖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先后八次進入閩西，在這塊紅色土地上從事革命實踐。這一時期，在中國共產黨艱難曲折的道路探索當中，在毛澤東波瀾壯闊的奮斗人生之中，都具有不同凡響的特殊意義。這也是毛澤東詩詞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期，他先后寫下了九首詞作，有的寫于江西，有的寫于福建。其中，《清平樂·蔣桂戰(zhàn)爭》《采桑子·重陽》《如夢令·元旦》側重描繪毛澤東在福建的斗爭生活；《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菩薩蠻·大柏地》《清平樂·會昌》側重反映毛澤東在江西的烽火歲月。但是，這些詩詞涉及的軍事行動和活動地域存在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如夢令·元旦》《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反映從福建向江西的行軍作戰(zhàn)，而《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描寫的反“圍剿”戰(zhàn)爭是從江西吉安一直打到福建建寧。</p><p class="ql-block">我從中學時代起，就喜歡閱讀和背誦毛澤東詩詞。當我有幸隨部隊踏上閩西這片紅色土地的時候，毛澤東與閩西相關的幾首詩詞，就像是一幅幅絢麗的畫卷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風云突變，軍閥重開戰(zhàn)。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xiàn)。 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這首詞《清平樂·蔣桂戰(zhàn)爭》，是在1929年秋紅四軍攻占上杭之后，毛主席有感于閩西工農武裝割據(jù)的一片大好形勢而填寫。詞的上闋寫軍閥混戰(zhàn)的突發(fā)性、頻繁性以及給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對軍閥進行譴責和嘲諷。詞的下闋描寫紅軍乘勢開辟閩西根據(jù)地，推進土地革命，分田分地的景象?！凹t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意在強調紅軍進軍的神速和銳不可當?shù)臍鈩??！笆帐敖甬T一片，分田分地真忙”?！罢婷Α倍謽O具神韻，有聲有色地寫出了根據(jù)地土地革命的喜人場面。</p><p class="ql-block">1929年10月10日，毛澤東到達上杭，住在汀江岸邊的臨江樓。10月11日，農歷重陽節(jié)，當時臨江樓庭院中黃菊盛開，汀江兩岸霜花一片，毛澤東觸景生情，填詞《采桑子·重陽》一首：“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zhàn)地黃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泵珴蓶|筆下的戰(zhàn)地菊花，與革命戰(zhàn)爭聯(lián)系在一起，經受丹心熱血撫育，因而更加芳香四溢。這是革命家的視角，這是思想家的氣魄，這是革命樂觀主義的自然流露?！耙荒暌欢惹镲L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如果說“戰(zhàn)地黃花分外香”是芬芳馥麗的近景，表達詩人對戰(zhàn)斗勝利的豪邁心境，那么“寥廓江天萬里霜”則是遼闊壯美的遠景，寄托詩人對革命前途的美好遐思，余韻悠揚。</p> <p class="ql-block">泉上鎮(zhèn)土堡戰(zhàn)役紀念館。</p> <p class="ql-block">打靶部隊的進駐，讓泉上，泉下一帶的山村頓時沸騰起來，群眾們奔走相告，熱烈歡迎解放軍部隊的到來。走在這片山清水秀的紅土地上，瞻仰紅土地上的紅色遺址，似乎是感覺到久遠的馬蹄聲穿越炮火，在歷史的長河里久久回蕩。1933年6月，中共蘇區(qū)中央局決定將紅一方面軍分為東方軍和中央軍，東方軍由紅三軍團和閩贛軍區(qū)部隊組成，彭德懷任司令員，滕代遠任政治委員，主要任務是入閩作戰(zhàn)以鞏固中央蘇區(qū)。1933年7月2日，東方軍從江西石城進入寧化縣，7月3日攻打泉上土堡（入閩首戰(zhàn)），<span style="font-size:18px;">歷時17天戰(zhàn)役結束。</span></p><p class="ql-block">泉上土堡地處泉上鎮(zhèn)羅李村，建于清康熙年間，扼寧、清、歸三縣要沖，是贛東南經寧化通往閩中腹地和閩西通往閩北的必經之地，是重要的戰(zhàn)略位置。戰(zhàn)役發(fā)起前，此地駐有國民黨軍五十二師三O七團主力，并儲存了大量的糧食、武器等生活和軍事物資。土堡外圍圍墻非常牢固，并有重兵把守。東方軍根據(jù)敵我雙方態(tài)勢，決定采取“圍點打援”戰(zhàn)術，先消滅泉上土堡外圍及增援敵軍，繼而消滅堡內之敵。7月7日，紅五師十五團發(fā)起攻打紅洞崗和天子嵊外圍戰(zhàn)，將泉上土堡團團包圍。泉上土堡被圍后，守敵向敵五十二師師長盧興邦請求支援。盧興邦派一五六旅旅長張興隆率三O九團増援土堡守敵，東方軍第四師及寧化新編獨七師奉命在延祥阻擊援敵，殲敵400多人，切斷了泉上土堡與外敵的聯(lián)系。泉上土堡工事堅固，易守難攻，紅五師強攻不成，后采取挖地道爆破強攻的戰(zhàn)術，地道直通土堡圍墻底下，把三副裝滿炸藥的棺材安放在地道盡頭。7月19日拂曉，隨著一聲巨響，土堡炸開了一個缺口，紅五師沖進土堡，殲滅俘獲守敵計1200余人。泉上土堡戰(zhàn)役是東方軍入閩首戰(zhàn)，且是大捷之戰(zhàn)，至此，寧化東北部全部解放。東方軍乘勝解放清流、歸化（明溪）兩縣縣城及大片土地，從而打通了閩西和閩北兩塊革命根據(jù)地的聯(lián)系，使寧、清、歸蘇區(qū)與閩贛蘇區(qū)連成一片。</p><p class="ql-block">1933年8月16日，根據(jù)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人委）第48次會議的決定，增設泉上縣，泉上縣成為寧化縣內三個縣級蘇維埃政權之一。</p> <p class="ql-block">寧化縣泉上鎮(zhèn)高炮靶場全景圖。</p> <p class="ql-block">肖干事負責部隊的宣傳教育工作。我負責駐地群眾工作，主要是兩頂任務：部隊入住前由我負責號房子，三個營十多個連隊，一律住民房，我?guī)е鴥蓚€通信員，挎包里背著粉筆，在駐地號定各連的住房。寧化老區(qū)人民像對待當年的紅軍隊伍一樣，紛紛將自家的住房讓出來，打掃的干干凈凈，歡迎部隊入住。我的另一項工作是落彈區(qū)的群眾工作。當靶機拖著飛靶從規(guī)定的航路飛進靶場上空時，高射炮群一起向飛靶開火。炮彈飛到一定的高度就會爆炸，有彈片散落的地方，就是落彈區(qū)。因此，打靶開始以后，我經常跟隨部隊前往靶場，與相關人員一起做好安全警戒工作。 </p><p class="ql-block">泉上鎮(zhèn)地形為丘陵、山地和盆地相間，四面環(huán)山，中部為河谷盆地。最高峰蓮華掌，海拔1120.5米；最低點泉永村，海拔420米。高炮陣地的炮位，開設在距村莊不遠的小山凹里。我與團部機關人員站在山脊上的安全區(qū)內觀摩打靶，旁邊還有不少前來觀看打靶的群眾。一名部隊指揮人員站在遠處山頂上，手上揮動著三角紅旗，口中吹動著哨子，正在作現(xiàn)場指揮。秋高氣爽，天空蔚藍，白云輕緲，正是沙場點兵的好時機。此時，靶場突然間顯得異常的安靜，只有指揮員手中的旗幟，像一抹靈動的赤紅，在山風嵐氣中獵獵招展。隨著一陣飛機的轟鳴聲，一架轟五靶機向靶場飛來。飛機逐漸增大，機身后拖著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白色絲帶，絲帶后拖著的便是長長的布袋狀飛靶。隨著指揮員三角紅旗的落定，炮陣地上迸發(fā)出火焰式的彈幕，齊刷刷射向空中。瞬間，飛靶在空中爆炸，隨即飄落而下。</p> <p class="ql-block">高射炮火力全開。</p> <p class="ql-block">實彈打靶剛開始不久，團部接到上級通知，周副處長和肖干事確定復員，立即交接工作返回后卓。團長一職由炮兵處唐副處長（河北人）前來接任，肖干事的工作交由我負責。工作閑暇時間，我與龍參謀，鄧參謀成了好朋友。有一個星期天，團部的幾位老兵，邀請我和龍參謀、鄧參謀一起進山揀尋野味。我們每人往挎包里塞兩個涼饅頭，再裝上一水壺開水，跟著幾位老兵，沿著一條溪谷向大山深處進發(fā)。深秋的大山，空氣里帶著淡淡的桂花香，風一吹，松針和落葉在腳邊沙沙作響。山林仿佛打翻了調色盤，紅的、黃的、綠的果實掛滿枝頭，不僅是鳥兒和松鼠的盛宴，也是山里人最期待的收獲季節(jié)。最讓人期待的是野板栗，這種滿身是刺的野果子，比家種板栗個頭小，但外殼堅硬，味道更甜更粉。我們在地上找掉落的帶刺野板栗，用腳一踩，“啪”的一聲裂開，露出褐色的栗子。帶我們上山的老兵說，午餐時可以點上篝火烤野板栗吃，那種味道好極了。更多的野山貨是毛栗子，每一棵毛栗子樹下，都落有很多毛栗子。有的地方老百姓揀過，有的地方根本就沒人揀。毛栗子的樣子像錐栗，但是個頭比錐栗要小很多。不過，那味道與錐栗是一樣的，香甜可口。 還有一種叫做“八月瓜”的野果子，外形像香蕉，成熟后果皮會自然裂開，露出晶瑩剔透的白色果肉，香甜多汁，口感介于香蕉和荔枝之間。山里人常說："八月瓜，九月炸，十月摘來哄娃娃。"還有南酸棗，金黃色的果實掛滿枝頭。這種野果子非常酸，能讓人"酸得瞇眼"。 還有金櫻子，外形像小石榴，全身長滿刺，成熟后呈紅色或橙黃色。金櫻子味道酸甜，但果肉不多，主要是作為藥材使用，山里人常用它泡酒，據(jù)說有強身健體的作用。還有五味子，"五味俱全"的神奇野果，果皮酸甜，果核苦辣，回味還有一絲咸味。</p><p class="ql-block">除去野果野味，山里還有野生靈芝草。我對靈芝草的認知，來源于神話故事《白蛇傳》，白娘子為救許仙赴昆侖山盜取仙草，說的就是靈芝草。正因為受這種神話故事的影響，當我在戰(zhàn)士們的指引下，找到充滿神秘色彩的靈芝草時，內心的驚喜溢于言表，忍不住大聲喊叫起來。</p><p class="ql-block">靈芝草喜歡生長在深山溪澗邊濕潤的地方，通常寄生于栗樹、楓樹等枯木之上。我們沿著深深的溪谷向前搜索，時不時會遇上橫臥的枯木擋住去路。清澈的溪水在山間蜿蜒流淌，穿梭于郁郁蔥蔥的林木之間，水聲潺潺，為靜謐的山谷增添了幾分生機與活力。</p><p class="ql-block">這種充滿自然、野性、本真的環(huán)境下，會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升騰起一股子豪情。當戰(zhàn)友們?yōu)榱恕皩殹备髯宰呱ⅲ嚯x拉遠以后，便會有人以“喊山”的方式，扯開嗓子大喊幾聲。戰(zhàn)友們聽到喊聲以后，也會興奮的回喊幾聲。陣陣回聲，充滿激情，在深山峽谷間久久回蕩……</p> <p class="ql-block">寧化鳳凰山，中央紅軍長征四個主要出發(fā)地之一。1934年10月，在嘹亮的軍號聲中，約1.4萬中央主力紅軍從這里出發(fā)，踏上長征之路。如今，遠望山坡上那一尊醒目的軍號雕塑，人們依然能夠聽到歷史的回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