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結(jié)束一天工作后，騎著電動車回到家，把鑰匙插進(jìn)鎖孔，后背的汗就順著T恤往下滑。推開門先摸空調(diào)遙控器，“嘀”一聲響，涼風(fēng)吹出來的瞬間，我把包往沙發(fā)上一扔，只想癱著歇會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還沒挨著沙發(fā)，手機(jī)就響得震手。接起來是柚子的大嗓門：“快過來！我爸寄了土特產(chǎn)，甜面鴨燉得能脫骨，酒釀圓子還熱乎著！你不來，我就拎著鍋去你家！”我揉著發(fā)酸的肩膀想拒絕，話還沒說出口，她又補(bǔ)了句：“我跟落落倆人吃不完，剩到明天就餿了，多可惜！”</p> <p class="ql-block">這話堵得我沒脾氣。換了件舒服的T恤，騎著電動車往她家趕。晚風(fēng)掃過臉，才覺得身上的黏膩散了點(diǎn)。到了她家樓下，看見窗戶亮著暖黃的燈，心里忽然暖極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敲了門，柚子系著碎花圍裙來開的門，手里還攥著筷子。陳落落坐在餐桌旁，面前擺著個空碗，看見我就起身：“可算來了，再不來菜都涼透！”我剛換好鞋，柚子就往我手里塞碗，落落直接把盛好的米飯遞過來，碗沿還冒著熱氣?！跋葎e扒飯，”柚子神神秘秘地沖落落擠眼睛，“有好東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落落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抱出個土壇子來，壇口封著紅布，放在桌上“咚”一聲，看著就沉。“猜猜這里面是啥？”柚子挑眉。我湊過去摸了摸，壇身糙乎乎的，還帶著點(diǎn)土腥味，搖了搖沒動靜，只好搖頭：“猜不著，是腌菜不？”</p> <p class="ql-block">落落笑著把紅布解開，又慢慢擰開木塞，一股甜香混著酒香“嗡”地漫開來。我吸了吸鼻子，香味裹著點(diǎn)花果的甜，一下子就把暑氣沖散了：“這是酒？也太香了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爸自己釀的花果酒，外面買不著。”柚子拿了三個一次性碗，蹲在壇子邊倒。酒液是透亮的金黃色，晃了晃還能看見細(xì)碎的果渣。我捏著碗沿抿了一口，先是甜絲絲的，咽下去后嗓子里還留著股香，一點(diǎn)不沖。“絕了！”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落落也在旁邊點(diǎn)頭：“比外面賣的果酒濃多了！”</p> <p class="ql-block">柚子端著碗，手指摩挲著碗邊，突然笑了：“我第一次喝這酒，還是小學(xué)。那時候我爸總抱著個小壇子喝酒，我媽天天說他是‘酒鬼’，吃飯時一看見壇子就念叨，說喝多了傷身子。有次暑假，我跟我爸去地里摘豆角，太陽曬得葉子都卷了，他后背的汗把襯衫都濕透了，沾著泥點(diǎn)?；丶液笏屛胰ハ丛钃Q干爽衣服后，又從井里撈了冰鎮(zhèn)西瓜和桃子，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然后偷偷從屋里抱出個小壇子，跟我說‘幫爸看著點(diǎn)你媽，別讓她看見’?！?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而我蹲在石凳上啃西瓜，汁水順著下巴往下滴，我爸坐在旁邊，小口小口抿著酒。院子里的梔子花開得正盛，風(fēng)一吹，香味裹著酒香飄滿院子，菜地里的蝴蝶飛過來，落在黃瓜藤上?！拔夷菚r候不懂，就覺得我爸喝酒的樣子特舒服，”柚子接著說，“我啃完西瓜，湊過去問他‘爸，酒好喝不？’他瞇著眼笑，酒氣里帶著點(diǎn)甜，說‘人不醉酒，酒醉人’。我聽不懂，只覺得那壇子味兒好聞，就纏著要嘗?！?lt;/p> <p class="ql-block">我爸拗不過，用手指頭沾了點(diǎn)酒，點(diǎn)在我舌頭上。先是甜，接著有點(diǎn)辣，舌頭尖都麻了，可又忍不住想再嘗?！拔野譀]辦法，抱著壇子給我倒了小半碗，”柚子笑著擺手，“沒一會兒我就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趴在石桌上睡著了。醒來時聽見我媽正跟我爸吵，說‘你怎么能給孩子喝酒！’我爸跟個做錯事的小孩似的，小聲說‘下次不敢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來我總趁他不注意偷喝，”柚子喝了口酒，眼神軟下來，“有次我踩著小板凳夠柜子上的壇子，沒拿穩(wěn)，壇子‘哐當(dāng)’掉在地上，酒灑了一地。我爸聽見聲音跑過來，沒罵我，就蹲下來摸我的頭，說‘酒是好酒，可不能多喝，跟人生似的，得一點(diǎn)點(diǎn)品，喝快了就嘗不出味兒了’?！?lt;/p> <p class="ql-block">我聽著，突然也說起我爸。他也是個愛喝酒的，每天晚飯都要倒一杯白酒，酒杯是搪瓷的，上面印著“?！弊帧Ｎ腋覌尶傉f他：“天天喝，不怕傷身體？”他總擺手，筷子夾著咸菜，說“我不賭不嫖，就這點(diǎn)愛好，白天在工干農(nóng)活，晚上喝口酒，一天的累就沒了”。我十八歲生日那天，他燉了雞湯，突然說“長大了，要不要嘗嘗酒？”我本來想拒絕，他又趕緊說“不是白酒，是我釀的葡萄酒，甜的，跟飲料似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跑進(jìn)廚房，抱出個玻璃酒壺，壺身上還貼著張紙條，寫著“去年釀的”。倒在杯子里是深紅色的，喝起來果然甜，帶著點(diǎn)葡萄的酸。那天我跟他喝了小半杯，他笑得眼睛都瞇了，說“我閨女長大了，能跟我喝酒了”。</p> <p class="ql-block">“哈哈，你們可真逗！你們不知道我第一次喝酒可慘了，”落落突然笑著大聲插話，把我們的思緒拉回來，“高中同學(xué)聚會，有人提議喝白酒，我不懂事，跟著喝了一大口，辣得我直哭，眼淚鼻涕一起流，還被同學(xué)笑了好久?！彼攘丝诨ü?，又說：“不過現(xiàn)在覺得，人生就該像白酒，火辣辣的才有意思，總甜著，反倒沒滋味?！?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們?nèi)齻€邊吃邊聊，甜面鴨燉得爛乎，一抿就脫骨，酒釀圓子裹著桂花糖，甜得暖心。不知不覺，天就黑透了。柚子抱著壇子，我們?nèi)齻€挪到陽臺。夜風(fēng)吹過來，帶著點(diǎn)涼意，遠(yuǎn)處的高樓亮著燈，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馬路上的車聲漸漸小了。</p> <p class="ql-block">柚子給我們每個碗里添酒，直到壇子斜倒著，最后幾滴金黃的酒液順著壇口滑落，紅布松垮地搭在旁邊。我們圍坐在壇邊，手里的碗底還留著淺淺一層酒漬和果渣。柚子用手指刮著碗底的甜汁，瞇眼笑著說“沒了才夠味”；落落舉著空碗對著燈光看，像是在數(shù)殘留的果粒；我把空碗倒扣在桌上，發(fā)出“咚”的輕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人相視一笑，笑聲撞在暖黃的燈光里，帶著點(diǎn)微醺的滿足。手機(jī)上的時間顯示凌晨一點(diǎn)半，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墻，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風(fēng)里還飄著點(diǎn)酒香，我忽然覺得，今天的累，好像都被這口甜酒沖散了。</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p><p class="ql-block">作者：筆下生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