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家鄉(xiāng)南陵縣弋江鎮(zhèn)，座落在風(fēng)景秀麗的青弋江中游，憑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便捷的水陸交通條件，自古以來就是青弋江流域黃金水道中過往船只的必經(jīng)之地和歇腳居住地。而這些南來北往的船工、放排工和商賈游客在弋江鎮(zhèn)上岸歇腳后，除了飯店、旅社吃住需求外，晚上到澡堂泡個澡解解乏也是一種享受。據(jù)老年人回憶，清末民初至解放初期，弋江鎮(zhèn)就有清蓮池、大樂園、解放池、西華池、三明池等多家浴室。后來由于種種原因，只剩下規(guī)模較大的青蓮池、解放池了。在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合作化高潮中，青蓮池走上集體化道路，改名弋江鎮(zhèn)浴室，俗稱“男澡堂子”。</p> <p class="ql-block">男澡堂在弋江鎮(zhèn)老街吳家巷內(nèi)，寂靜幽長，緊鄰新正街，鬧中取靜?；张赏聊窘Y(jié)構(gòu)，二層建筑。澡客主要來自兩個方向，一個從新正街二頭方向，一個從石頭路、湯蓬街方向。小時候，我和弟弟跟著父親到澡堂洗澡，記得當(dāng)年進(jìn)得男澡堂大門，靠右邊是賣澡籌的小房間，里面坐著一位戴眼鏡的老人。你把錢從小窗口遞進(jìn)去，便會拿到一只竹制的，二指寬而不足煙盒那么長的精致澡籌，上面用火烙著“一室”、“二室”、“三室”的字樣，分別代表著八分、一角、一角二分的澡資。</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一室”、“二室”都是普間，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進(jìn)門后沿墻周邊擺上木制大靠背躺椅，每張椅子中間巧妙的用高出躺椅的的茶幾分隔。由跑堂招呼來人入座，茶杯中沖上開水，茶幾肚里有草席拖鞋，自己取用。然后跑堂還會幫你把脫下的衣物囫圇個兒的用外衣包著其它的內(nèi)衣褲等放在你的位置上。汽油燈高高掛著呼呼的發(fā)出絲絲聲、跑堂拉長的吆喝聲、澡客要加茶水的喊叫聲、送茶小師傅忙不疊耳的應(yīng)答聲，澡客們的大聲喧嘩聲，那份熱鬧嘈雜的氣氛，活脫脫的像個人聲鼎沸的小市場。</p> <p class="ql-block">“三室”是雅間，客人常是鎮(zhèn)上的紳士、店主等有錢有身份的人物。掀開布簾里面又是一番情景：干凈的地板，潔白的墻面，鋪位也較干凈。汽燈絲絲的響聲里泛著白光，把雅座照得如同白晝。那跑堂的一見有客人進(jìn)入，立即招呼找座位。一手拎著大銅壺，一手夾著鐵皮制成的四方小盒，熟練的翻開你座前的白瓷杯，將盒中茶葉倒入沖上開水，泡上一杯香茶，順手抽出茶幾下的細(xì)席草編拖鞋放在你的腳下。有穿長袍的，用長鉤將長胞鉤上座位后的高木樁上掛好。</p> <p class="ql-block">澡客在座位上坐定片刻，即脫光衣服向浴池走去，在入池口竹竿上抽取一條澡巾。里面密閉的浴池門口有一道厚重的門，門板上方用一段舊自行車內(nèi)胎跟木框滑輪上結(jié)實的繩子連接在一起，繩子一頭墜著一個較重物體。澡客用力推開門進(jìn)去，由于重力作用，那門又自動關(guān)上，隨著客人赤條條的進(jìn)進(jìn)出出，那門也不厭其煩的開合并發(fā)出毫無節(jié)奏又帶著回聲的“呯”“呯”聲。澡客們迫不及待的推開門，撲入熱氣騰騰的浴池中，水面泛起一層薄薄的白色泡沫，宛如輕紗般霧氣繚繞，讓人仿佛置身于一片云霧之中。</p> <p class="ql-block">男浴池內(nèi)，共建有四格大理石砌成的池子。白色大理色中透出紋路，形似山水圖畫一般很好看。光滑滑的石條，光滑滑的身子坐在上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感。池里的水溫也依次由低到高，最外面一格池子最大，溫度適中，適合大眾和小孩，洗的人最多；往里兩格溫度較高，適合所謂年長些的“老澡鬼子”；而最里面一格溫度最高，上面用粗木做成的格子?xùn)虐迳w著，有“澡癮”大的澡客或坐或以毛巾作枕頭躺在上面蒸著。白天池中天窗中透出一片光來，那個年代沒有電燈，到晚上只有墻外壁柜中放一盞煤油燈或者點一支蠟燭。墻外昏昏的燈光，池內(nèi)蒸騰的水汽，全是朦朧一片，仿佛與塵世隔絕?？客獬剡吷希袑I(yè)的搓背師傅為澡客擦背捶背，用他們那熟練而富有節(jié)奏的手法，幫你蕩滌塵埃，消除疲憊。</p> <p class="ql-block">泡好澡，擦過背，渾身熱氣騰騰紅光滿面的澡客從浴池回到座位，跑堂立刻送上帶香味的澡巾給他擦拭。這些澡客三五成堆聚在一起，喝著茶水，聊著天。這時澡堂里仿佛成了一個情報中心，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都在這里匯聚傳播。什么奇聞軼事、風(fēng)花雪月、緋聞傳言都在這里被曝料。他們交頭接耳，講到有趣時，往往引來一場轟堂大笑。還有人請客說情，招呼跑堂的來些小點心，這時跑堂就扯起嗓子“香煙瓜子啰”，聲音高亢悠遠(yuǎn)，即刻有人手提腰籃就來了。長長的竹編腰籃中香煙，五香花生米、瓜子、小包酥糖、各式糕點應(yīng)有盡有，任你挑選。還有澡堂大門口有位外號叫“老不旦子”的師傅做的油煎鍋貼餃，底部金黃酥脆，香氣撲鼻，老遠(yuǎn)就能聞到那誘人的香味，令人垂涏三尺。特別對小孩有很大的吸引力，許多小孩到澡堂子來，不是單純?yōu)榱讼丛瑁饕褪窍氤赃@色香味俱佳的鍋貼餃子，那時小孩真感覺這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p> <p class="ql-block">而弋江男澡堂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挑水工。那個年代弋江鎮(zhèn)還沒有自來水，浴池中的水全靠人工一擔(dān)擔(dān)從弋江大河挑上來的。最吃苦的挑水工是趙師傅和孫師傅，我小時候喜歡跟在他們后面，親眼看他們每天從大河里盛滿兩大桶水，足足一百多斤，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堅難走在陡坡石階上，一天要挑上百趟水，單程大概500——700米。整個寒冷的冬季，無論刮風(fēng)下雨甚至下雪也從不間斷挑水，盡心盡職，十分辛苦。他們用最原始的勞動捍衛(wèi)著職業(yè)的尊嚴(yán)，換來了廣大澡客的溫暖和享受，他們是值得我們永遠(yuǎn)尊敬，永遠(yuǎn)不能忘記的人。</p> <p class="ql-block">日月如梭，光陰似箭，古鎮(zhèn)換了新顏。隨著一家家瓷磚貼面，洗浴設(shè)施更加完善的洗浴中心的開業(yè)，加上許多人家都開始裝上太陽能和熱水器，洗澡變得觸手可及。而弋江男澡堂房屋破舊，設(shè)備過陳，已跟不上市場經(jīng)濟(jì)前行的步伐，于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房拆人散，關(guān)門歇業(yè)，給人們留下無限唏噓和無奈。</p> <p class="ql-block">在那個物質(zhì)尚不充裕，歲月悠悠流轉(zhuǎn)的年代，老澡堂不僅是身體清潔的場所，更是心靈慰藉的港灣。那些在水霧中消散的寒意，在閑聊中淡去的煩惱，在搓背聲中褪去的疲憊，都成了歲月贈予的最珍貴的禮物。弋江男澡堂雖然不在了，可它承載著無數(shù)平凡人家的溫情與記憶，卻永遠(yuǎn)在我們記憶深處冒著熱氣！</p> <p class="ql-block">（本文中的部分資料來自王新華同志的回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