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樓下那家重慶小面館，我總愛下班繞路去。不為別的，就沖收銀臺(tái)上那兩盆小米辣——枝葉綠得冒油，一到夏天就掛滿紅彤彤的小果子，密匝匝擠在一塊兒，好看極了，暖得人心歡喜。</p> <p class="ql-block">每次推門，門鈴“歡迎聲”一響，老板娘陳姐準(zhǔn)會(huì)抬頭笑：“姑娘，還是豌雜面加麻加辣？”她擦桌子的手不停，目光卻總往辣椒上飄，像瞅著自家娃。有回我忍不住夸：“這辣椒長(zhǎng)得真精神！”她立馬放下抹布，川音里帶著熱乎氣：“可不是嘛！一位老伯伯送的，說討個(gè)紅火彩頭?！?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攪著碗里的紅油，聽她慢慢說。陳姐和老公老李來這座城十年，最早在菜市場(chǎng)擺攤賣重慶小面，風(fēng)里來雨里去，后來才盤下這小店面?！巴迯男W(xué)讀到大學(xué)，現(xiàn)在都成家了?！彼钢鴫ι腺N的全家福，照片里倆年輕人笑得燦爛，“日子就跟這辣椒似的，一開始辣得嗆人，慢慢嚼，就有甜頭了?！?lt;/p> <p class="ql-block">正說著，門又開了。一個(gè)佝僂的身影挪進(jìn)來，藍(lán)布衫洗得發(fā)白，背上的舊竹筐壓得他肩膀往下沉，走一步，筐底的青菜葉就晃一下。老李正在灶臺(tái)前炒臊子，聽見動(dòng)靜立馬撂下勺子，圍裙上擦了擦手就迎上去：“張叔，今天咋來晚了？”他伸手托住竹筐底，動(dòng)作輕得像怕碰碎啥，又搬來凳子扶老人坐下，轉(zhuǎn)身倒了杯溫開水遞過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您家親戚??？”我湊到陳姐耳邊問。她搖搖頭，眼睛跟著老人轉(zhuǎn)：“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那兩盆辣椒，就是他送的。”</p> <p class="ql-block">她說三年前的一個(gè)下午，暴雨下得跟瓢潑似的，張叔渾身濕透地撞進(jìn)店里，竹筐里的青菜淋得耷拉著，他凍得嘴唇發(fā)紫，就想找個(gè)地方避雨。陳姐見了，趕緊拿一張干凈的毛巾給張叔擦一擦身上雨水，又煮了碗牛肉面，多加了兩勺辣椒油。張叔捧著面，手抖得厲害，眼淚混著熱湯往下掉。臨走時(shí)，他從竹筐里掏出幾把最水靈的青菜，往陳姐手里塞：“老板，你是好人，這菜你收下?！标惤阃妻o不過，只好接了，又往他兜里塞了袋剛買的紅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打那以后，張叔就常來。每天收攤時(shí)，總把沒賣完的菜往店里送，有時(shí)是兩把小蔥，有時(shí)是幾個(gè)西紅柿，竹筐里總帶著點(diǎn)泥土的潮氣?！拔倚睦镞^意不去，”陳姐說，“就跟他講，以后的菜我按價(jià)買，不然就不讓他送了?！睆埵迓犃耍吲d得直搓手，第二天來得更早了，菜也挑得更仔細(xì)。</p> <p class="ql-block">后來熟了才知道，張叔七十多了，兒女都在國(guó)外，好幾年沒回來過，電話一年也打不了兩回，更別提寄錢。他在城郊有一間老房子，院子里開了片菜地，全靠賣點(diǎn)菜糊口。陳姐心疼他，有時(shí)會(huì)多算點(diǎn)錢，張叔發(fā)現(xiàn)了，下次準(zhǔn)會(huì)多帶把菜來，倆人就這么較著勁，倒成了牽掛。</p> <p class="ql-block">去年春天，張叔忽然連續(xù)三天沒來。陳姐飯也吃不下，跟老李一合計(jì)，提早關(guān)了店，憑著張叔以前說的“在河邊老城區(qū)附近”，騎著電動(dòng)車找了一下午。終于在一片快拆的舊屋里，看見那扇掛著破布簾的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推開門的瞬間，倆人都愣了。門外是斷壁殘?jiān)?，門里卻是另一番天地：左邊菜畦整整齊齊，黃瓜架爬得老高，茄子掛著紫燈籠，豆角順著竹竿繞；右邊用破臉盆、舊水缸種滿了花，薔薇爬滿半面墻，繡球開得像小皮球，向日葵朝著太陽仰著臉。暮春的陽光灑下來，連墻根的青苔都透著勁兒。</p> <p class="ql-block">張叔正提著水瓢給白菜澆水，看見他們，渾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們咋來了？快坐快坐！”他放下水瓢，拉著他們參觀，像個(gè)孩子展示寶貝：“你看這黃瓜，明天就能摘了；那盆繡球，是前陣子鄰居娃幫我搬的?！闭f著，他腰桿挺了挺，又嘆了口氣：“前幾天老婆子身子不爽利，我老腰也犯了，沒敢出門?！?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進(jìn)了里屋，才看見床上躺著位白發(fā)老奶奶，收拾得干干凈凈，枕邊放著一小把茉莉花，滿室清香?！八昵澳X溢血癱了，講不出話，可心里明白著呢?！睆埵宕騺頊厮?，擰干毛巾，輕輕給老奶奶擦臉，動(dòng)作柔得像碰棉花，“年輕時(shí)這院子都是她打理的，她愛花，也愛種菜，我們倆就是靠這院子，把娃拉扯大的?！?lt;/p> <p class="ql-block">那天夕陽把天邊染成橘紅色，張叔把老奶奶抱到輪椅上，推到院子里看花。老奶奶看著滿院的花和菜，眼睛彎成了縫，張叔就蹲在旁邊，跟她說今天的菜賣了多少錢，鄰居給了顆新摘的桃子。陳姐和老李看著這一幕，眼圈都紅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臨走時(shí)，張叔非要送點(diǎn)啥。他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好幾圈，最后捧出兩盆小米辣苗，葉子綠油油的，還帶著水珠：“就送這個(gè)吧，好養(yǎng)活，給點(diǎn)陽光就長(zhǎng)?！彼牙苯访邕f到陳姐手里，語氣鄭重：“祝你們生意像它一樣紅火，日子像它一樣，有滋有味?！?lt;/p> <p class="ql-block">聽完老板娘說完，我抬頭又看了看那兩盆辣椒。忽然感覺果子紅得更艷了，枝葉也往外冒。而那老人依舊坐在角落，喝著陳姐泡的菊花茶，跟老李嘮著菜價(jià)：“張叔今天送了把空心菜，中午給你多加兩勺?！?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面碗里的紅油冒著熱氣，辣椒的香味竄進(jìn)鼻子。我忽然明白，這小面館的魂，不只是那兩盆辣椒，更是張叔和陳姐之間，那份不摻啥的牽掛——是暴雨里的一碗熱面，是菜筐里的一把青菜，是老院里的一盆花，是普通人日子里，最實(shí)在、最暖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人間啊，哪有那么多轟轟烈烈，更多的，是像這樣的小溫柔，像辣椒一樣，看著紅，吃著暖，細(xì)細(xì)品，全是甜。</p> <p class="ql-block">圖來源：網(wǎng)絡(luò)</p><p class="ql-block">作者：筆下生花</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