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月光下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幾日一直是連陰天，本以為今夜要與月亮失約了。不曾想，下午云開霧散，此刻這輪滿月清輝如練，毫不吝嗇地灑向人間。它照著我的書案，也照著千里之外的邊關(guān)。這光芒，竟與三十多年前在格爾木駐地窗外看到的那縷，一般無二。那時，我正聽著遠處營房飄來的《十五的月亮》，歌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極了妻子送別時欲言又止的哽咽。</p><p class="ql-block">《十五的月亮》之于我們這一代軍人，從來不是一首普通的歌。它是記憶的密碼，是情感共鳴的開關(guān)。石祥筆下那“照在家鄉(xiāng)照在邊關(guān)”的月亮，照見的何止是兩個人的思念？它照見的，是整整一代軍人與軍屬共同的生命軌跡。</p><p class="ql-block">記得在青藏線汽車團時，每到月圓之夜，總有老兵躲在車庫后面，對著錄音機里的《十五的月亮》默默流淚。他們不敢大聲唱，怕勾起更多鄉(xiāng)愁；可又忍不住要聽，因為只有這首歌懂得他們的心事。這種“想聽不敢聽，想唱不敢唱”的矛盾，成了我們共同的情感體驗。不是我們脆弱，而是這首歌太懂我們——它懂得軍嫂獨自抱著生病的孩子趕往醫(yī)院時的無助，懂得我們錯過孩子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說話的遺憾，更懂得那枚“軍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背后，是怎樣具體的犧牲。</p><p class="ql-block">我的記憶總被這首歌帶回那些分別的清晨。最難忘的是兒子還未滿月時，我正在山東老家休假，突然接到部隊電報：“有緊急運輸任務(wù)，速歸?！币荒旰蟮哪甑祝⒆觿倽M周歲，我再次休假回家?？蓤F圓沒幾天，又一份加急電報追來：“部隊移防格爾木，速歸?！逼拮颖е⒆釉诖扒?，淚眼望著我走遠。</p><p class="ql-block">這一別，就是整整兩年。先是該休假時，我擔任指導員的連隊接到給駐藏部隊運送春節(jié)物資的任務(wù)，作為連隊主官自然不能離開。等到下次休假，兒子已經(jīng)三周歲了。我回家時，妻子抱著孩子站在村頭等我，兒子看見戴大蓋帽的我，嚇得直往他媽媽身后躲。</p><p class="ql-block">后來妻子隨軍到了高原。有一次聊天，她說起在老家?guī)Ш⒆拥娜兆印！白钆潞⒆舆B續(xù)重感冒，”她輕聲說，“深更半夜，一個人抱著發(fā)燒的孩子往衛(wèi)生室跑，心里害怕得很?！闭f著說著，眼圈就紅了。那一刻，《十五的月亮》里的每一句歌詞都變成了具象的畫面——“你守在嬰兒的搖籃邊”是妻子深夜獨自抱著生病的孩子趕往醫(yī)院的惶恐，“我守在祖國的邊防線”是我在唐古拉山口頂著風雪檢修車輛的堅持。</p><p class="ql-block">這首歌之所以能成為一代軍人的記憶，在于它捕捉到了我們共同的情感結(jié)構(gòu)。那位在老家獨自照顧生病公婆的軍嫂，那位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兩個年幼孩子的軍人妻子，她們的故事都融進了這首歌里。當這首歌在部隊唱響時，戰(zhàn)士們落淚，不是因為歌聲有多美，而是它唱出了每個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就像一位高原軍嫂說的：“聽了《十五的月亮》，邊聽邊掉淚，這首歌就是給我們寫的啊！”</p><p class="ql-block">更可貴的是，這首歌構(gòu)建了一種獨特的軍人情感表達方式。我們這一代人，習慣了把感情深埋心底，再多的思念也要化作一句“一切安好”的家書?！妒宓脑铝痢穮s給了我們一個正當?shù)那楦谐隹凇ㄟ^歌唱妻子，我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表達那些難以啟齒的思念與愧疚。</p><p class="ql-block">今夜，當我在這中秋明月下回首往事，早就明白了這首歌歷久彌新的秘密。它不只是軍人的歌，更是一個時代的記憶標本，保存著特定歷史條件下軍人家庭最真實的情感狀態(tài)。如今，我已退休多年，部隊條件改善了，通信便捷了，年輕官兵可能很難理解我們那時“一年只能通幾封信”的煎熬。但《十五的月亮》留住了那段歷史，讓后來人知道，曾經(jīng)有這樣一代軍人，他們的愛情在分離中堅守，他們的浪漫在等待中綻放。</p><p class="ql-block">月光依舊，歌聲未老。雖然我已離開軍營多年，但每當《十五的月亮》響起，那個在青藏線軍營望月思鄉(xiāng)的年輕軍官就會重新醒來。這首歌，連同它所承載的那代軍人的記憶與情感密碼，已經(jīng)深深烙進我的生命，成為永遠的精神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二〇二五年十月六日 中秋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