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們站在宮殿前，陽光灑在身前的石階上，映出長長的影子。她穿著紅黑相間的傳統(tǒng)衣裳，頭飾在光下泛著微光，笑起來時眼角的紋路像極了那年廟會的燈火。我握著轉(zhuǎn)經(jīng)筒，指尖摩挲著銅面，一圈一圈，仿佛轉(zhuǎn)過了半生光陰。她側(cè)頭看我，輕聲說：“還在轉(zhuǎn)呢？”我點(diǎn)頭，“轉(zhuǎn)著，就記得來路?！睂m殿巍峨，彩繪的檐角挑向藍(lán)天，白云悠悠地飄，像極了我們年輕時沒說出口的那些話。</p> <p class="ql-block">那天的風(fēng)很輕，吹動她的披肩和我的袍角。我們并肩而立，身后是壯麗的宮墻，面前是開闊的廣場。她總說，我這身藍(lán)袍穿了幾十年，卻從不嫌舊。其實(shí)她也一樣，那件紅衣年年翻新，卻總按老樣子裁。合影時她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像當(dāng)年在廟前躲雨時那樣。我們不說話，只是笑，仿佛一切都在這笑容里說盡了。</p> <p class="ql-block">她喜歡在清晨去廟前轉(zhuǎn)經(jīng)，我便陪著。她不轉(zhuǎn)筒，只靜靜走，腳步輕緩，像怕驚擾了神佛的夢。我一邊走一邊轉(zhuǎn)，銅鈴輕響，她便回頭笑：“你轉(zhuǎn)的是經(jīng)，還是心事？”我答不上來。或許都轉(zhuǎn)了。陽光穿過宮殿的雕梁，落在她發(fā)間的金飾上，一閃一閃，像我們年輕時在燈下縫補(bǔ)衣裳的那根針，細(xì)小，卻穿起了歲月。</p> <p class="ql-block">后來我們?nèi)チ松嚼?。春來花開，滿樹白瓣如雪。她換上橙色旗袍，披著米色毛絨披肩，站在花下仰頭看。我說：“風(fēng)大，別著涼?！彼龜[擺手：“你看，這花像不像我們那年在江南見過的？”我點(diǎn)頭，其實(shí)記不清江南的花了，只記得她那時也這樣笑著，站在樹下，像一束暖光。我們并肩站著，花瓣落在肩頭，她輕輕拂去，又笑著拍我：“你頭上也有。”</p> <p class="ql-block">山間棧道上，她忽然揮手，像要抓住什么。我問她：“在跟誰打招呼？”她說：“跟風(fēng)，跟山，跟年輕時候的自己。”我笑了，伸手環(huán)住她。云海在腳下翻涌，遠(yuǎn)處山巒若隱若現(xiàn)。她靠在我肩上，輕聲說：“要是走不動了，你也別丟下我?！蔽夷罅四笏氖郑骸澳俏揖捅衬悖癞?dāng)年從雪地里背你回家那樣。”</p> <p class="ql-block">城市里的日子也溫柔。那晚在餐廳，我穿深色西裝，她選了灰色連衣裙，腰間那條黑帶還是我去年送的。我們站在餐桌旁，燈光柔和，像被一層薄紗裹著。我手搭在她腰間，她輕輕抬手，指尖在我袖口停留一瞬。她說：“這地方，像不像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我搖頭：“那次可沒這么貴。”她笑出聲，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p> <p class="ql-block">端午前夜，我們坐在桌前包粽子。糯米、紅豆、肉塊擺了一桌，她熟練地鋪開粽葉，我遞著料。她總嫌我包得太松，說“經(jīng)不起煮”。我笑：“那你就多煮一會兒?！彼孜乙谎?，卻還是接過我包的那幾個，仔細(xì)捆好。窗外月光灑進(jìn)來，照在她花白的發(fā)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謂夫妻相，不是越長越像，而是動作、語氣、習(xí)慣，都慢慢長成了彼此的影子。</p> <p class="ql-block">她包粽子時總愛哼小調(diào)，調(diào)子跑得離譜，卻從不斷。我問她唱的什么，她說：“老歌，記不清詞了?！笨伤炕囟汲褚环N儀式。我夾起一塊肉放進(jìn)她剛包好的粽子里，她瞪我：“咸了！”我笑：“你愛吃?！彼皖^繼續(xù)包，嘴角卻翹著。桌上那碗紅棗紅得發(fā)亮，像我們結(jié)婚時她戴的那串珠子。</p> <p class="ql-block">有次拍照，她穿了橙色旗袍，繡著大朵的花。我穿了件舊西裝，她說：“你這身都穿出包漿了?！蔽掖穑骸鞍鼭{才穩(wěn)重?！彼Φ们把龊蠛?。拍照時她手輕輕放在我胸前，我環(huán)住她腰。攝影師說：“再靠近點(diǎn)！”她抬頭看我，眼里有光：“還不夠近嗎？都五十多年了。”我點(diǎn)頭：“是啊，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lt;/p> <p class="ql-block">她有時也穿藍(lán)旗袍，繡著龍紋，戴耳環(huán)、項鏈，像要去赴一場大宴。其實(shí)只是去茶樓喝個早茶。我問她：“打扮這么隆重？”她說：“見你，哪能隨便？”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她不是在打扮給外人看，而是在提醒我：她依然在意我的目光，哪怕我們早已熟稔到能背出對方的咳嗽聲。</p> <p class="ql-block">秋天，我們坐在庭院的搖椅上喝茶。茶煙裊裊，她捧著杯，輕輕吹氣。我說：“涼了再喝。”她答：“趁熱，像你當(dāng)年催我吃飯?！蔽覀儾徽f話時，風(fēng)穿過樹葉，沙沙作響。她忽然說：“老了也好，走得慢，看得清?！蔽尹c(diǎn)頭，看她杯中茶色漸淡，像我們這一生，濃烈過，也平和了。</p> <p class="ql-block">海邊的傍晚，我們手牽手走在步道上。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椰樹剪影在天邊搖曳。她忽然停下，指著海面：“你看，像不像我們那年在三亞？”我瞇眼望去，浪花翻涌，光點(diǎn)跳躍。我說：“像，只是我們頭發(fā)白了?！彼炀o我的手：“可手還是熱的。”我笑了，握緊她。海風(fēng)拂面，帶著咸味，也帶著五十多年的風(fēng)塵與溫柔。</p> <p class="ql-block">去年秋天，她走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紅裙配米色披肩，像一團(tuán)移動的晚霞。我跟在后面，看她背影，忽然覺得她還是當(dāng)年那個在花樹下回頭笑的女孩。她察覺我停步，回頭招手：“愣著干嘛？”我快走兩步，挽住她。落葉在腳下沙沙響，像歲月在低語：夫妻相，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靈魂的回響——一步一同行，一笑一知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