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洋務(wù)風(fēng)云起伏錄（丁汝昌說甲午戰(zhà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同治六年的深秋，江南制造局的廠房里飄著鐵屑與煤煙混合的味道。曾國藩拄著拐杖站在蒸汽機床前，看著通紅的鐵錠被軋成槍管的雛形，渾濁的眼睛里泛起微光：“洋人能造的，咱們也能造——這便是洋務(wù)的根?！?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時誰也沒想到，三十年后的黃海之上，這些“根”會長成風(fēng)雨飄搖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廟堂的算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光緒二十年，北洋水師提督衙門的燈亮了整夜。丁汝昌盯著案上的軍費清單，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清單末尾的“三成撥付”四個字，像一把鈍刀割著他的眼。三個月前，他聯(lián)名十二位管帶奏請?zhí)碣彾T速射炮，理由寫得明明白白：日本聯(lián)合艦隊已添新艦六艘，射速是北洋艦炮的三倍?？烧圩舆f上去，等來的卻是戶部與軍機處的拉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翁大人說，北洋水師‘船堅炮利，足以震懾倭寇’，再添炮便是‘靡費’；李中堂又說，淮軍的冬餉還沒著落，得先顧著陸上防務(wù)?！眳⒅\壓低聲音，“聽說江南制造局的開花彈，一半引信是廢鐵——督辦是翁大人的門生，這事兒……沒人敢查?！?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丁汝昌走到窗邊，望著港內(nèi)停泊的定遠艦。那是北洋水師的旗艦，艦體上的銅銹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自光緒十六年起，北洋水師便再未添過一艘新艦，鍋爐老化、炮彈短缺，可朝堂上的爭論從未停過——翁同龢掌戶部，視李鴻章的淮系為眼中釘；李鴻章倚北洋為根基，事事要與翁派爭個高下。軍餉成了兩派角力的籌碼，有時甚至要挪用艦用煤炭的款項，去填補京官的“冰敬炭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辦洋務(wù)，先得有個能擰成一股繩的朝廷啊?！倍∪瓴吐晣@息，這話他聽李鴻章說過無數(shù)次，可那時他還不信——直到此刻，清單上的墨跡，比海面上的暗礁更讓人心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二、海上的死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黃海海戰(zhàn)爆發(fā)那日，丁汝昌站在定遠艦的艦橋之上，左手按著重傷的臂膀。方才那發(fā)炮彈擦著他炸開，滾燙的彈片幾乎掀翻肩甲，可他顧不上疼，目光死死盯著遠處的日本聯(lián)合艦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定遠艦，開炮！”他一聲令下，主炮轟鳴，卻只在海面上炸起一道淺浪——那發(fā)炮彈里，摻了半膛沙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軍門！開花彈不夠了！”炮長嘶吼著跑來，“剩下的都是實心彈，打不穿倭寇的裝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丁汝昌猛地回頭，艙內(nèi)早已亂作一團?？偙鴦⒉襟概闹D怒吼：“不是炮不行，是人心壞了！江南制造局的彈藥，摻沙的不是一次兩次，戶部查過嗎？軍機處問過嗎？他們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誰管我們在海上能不能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聲巨響——致遠艦在日艦的圍攻下，艦體斷裂，濃煙沖天。丁汝昌望著那團漸漸沉沒的火光，喉結(jié)滾動著，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他想起鄧世昌每次練兵時說的話：“艦在人在，艦亡人亡。”可如今，艦還在，卻連像樣的彈藥都沒有；人還在，卻要看著同僚葬身海底，只因朝堂上的人把國事當(dāng)成了私斗的棋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濟遠艦掛白旗了！”參謀的喊聲像一盆冷水澆在丁汝昌頭上。他抬頭望去，濟遠艦的桅桿上，那面白旗在硝煙中格外刺眼——管帶方伯謙，竟臨陣脫逃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丁汝昌提起佩劍，卻沒有指向逃兵的方向。劍鋒劈向艙壁上“北洋水師”的匾額，木屑紛飛間，他沉聲道：“我丁汝昌，指揮或許有失，認！可這敗局，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是敗在戶部的賬本里，敗在派系的傾軋里，敗在有些人拿著國餉，卻把國事當(dāng)兒戲里！這口鍋，我背不動，也不能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碎在風(fēng)里的幻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黃海的硝煙散盡時，定遠艦的甲板上積起半尺深的彈殼。丁汝昌扶著斷裂的桅桿，望著滿目瘡痍的艦隊，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旅順港。那時李鴻章帶著他們視察新建成的船塢，指著北洋水師的艦船，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洋務(wù)辦了三十年，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總有一天，咱們的艦隊能守得住這海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如今，李鴻章的話成了泡影。北洋水師的艦船，是曾國藩、李鴻章一代人“師夷長技”的心血，卻終究沒能抵擋住清廷腐朽的根——他們造得出堅船利炮，卻造不出清明的吏治；練得出善戰(zhàn)的士兵，卻練不出團結(jié)的朝堂；看得見洋人的技術(shù)，卻看不見自身的弊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各艦結(jié)陣，返航?！倍∪瓴畔铝钇?，聲音沙啞。海風(fēng)吹著他的戰(zhàn)袍，傷口的疼痛越來越烈，可更痛的是心里的明白——這場敗局，早已不是海上的勝負。那是洋務(wù)運動三十年的幻夢，碎在翁李兩派的內(nèi)耗里，碎在官吏腐敗的貪婪里，碎在“只學(xué)技術(shù)，不改制度”的無奈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返航的汽笛聲在海面響起，丁汝昌望著漸漸遠去的黃海海域，忽然覺得，那些沉沒的艦船、逝去的將士，或許才是這場洋務(wù)運動里，唯一清醒的存在——他們用鮮血證明，沒有根基的“自強”，終究是沙上筑塔，風(fēng)一吹，便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