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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胡編小說：《亡律》引發(fā)的思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章臺宮的銅燈之下，始皇帝嬴政指尖劃過簡牘上“亡律”二字，墨痕似還帶著驪山刑徒未干的血。廊外傳來謁者急促的腳步聲，青銅編鐘的余韻被踏得支離破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王，南郡又報——旬日之內(nèi)，三百秦人渡沔水入楚。”謁者的聲音埋在甲胄碰撞聲里，像被寒霜凍住的豆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嬴政未抬頭，目光落在簡牘末尾的朱批上。那是廷尉李斯的字跡，力透竹背：“楚地輕徭，民皆向之，當重刑以禁?！彼鋈恍α?，指尖叩擊著簡牘上“逃亡”二字，青銅燈的光暈在他眼底晃成流動的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還記得滅楚時，李信說楚地百姓必夾道相迎嗎？”嬴政的聲音很輕，卻讓殿內(nèi)的寒氣都凝了三分。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南方沉沉的夜色——那里有云夢澤的煙波，有汨羅江的漁火，還有秦人用腳投票奔向的“蠻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個月前，他在咸陽宮大宴群臣，博士淳于越捧著《尚書》進言：“周得天下八百載，以分封固邦本。今陛下廢諸侯，設(shè)郡縣，民失所依，故亡入楚地?！碑敃r李斯厲聲駁斥，說儒生“以古非今”，引得他下令焚書?？扇缃?，南郡的奏報堆成了山，每一卷都寫著“民亡入楚”，每一個字都在打他這個“始皇帝”的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忽然想起少年時在趙國為質(zhì)的日子。那時他見趙人耕作，見燕人販鹽，見齊人治學(xué)——周制之下，從沒有“秦人當守秦律”的桎梏，列國之民可攜家眷投鄰邦，可憑技藝謀生計，甚至能因國君苛政便舉族遷徙。就像當年衛(wèi)人商鞅入秦，韓人韓非赴楚，自由遷徙的背后，是列國相爭時不得不留人的寬松法度。那時糧食是分封之地各自打理，魯人種麥、楚人植稻、秦人墾粟，分布式的農(nóng)作從不會因一處災(zāi)荒便餓殍遍野；對付北方蠻族，燕筑長城、趙逐林胡、秦御義渠，小國雖弱，卻因疆土切近、民情相通，反倒能死死扼住匈奴南下的咽喉。 </p><p class="ql-block">可是他廢了周制，立了秦制。 </p><p class="ql-block">他以為大一統(tǒng)能終結(jié)數(shù)百年內(nèi)戰(zhàn)，卻忘了周制的“亂”里藏著松散自由的活氣。如今咸陽的學(xué)宮空了，那些曾著書立說的儒生要么埋首讖緯，要么閉口不言——畢竟“以古非今”便是死罪，連不拍馬屁的自由都成了奢望，莊周那樣的隱士，放在今日怕是要被冠以“避世惑民”的罪名，綁赴驪山為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糧囤都聚在咸陽太倉，地方官吏敢私開倉廩便是謀逆。去年關(guān)中大旱，南郡有余糧卻不敢調(diào)運，眼睜睜看著流民餓斃道旁；北方蒙恬雖驅(qū)匈奴七百余里，可一旦邊軍回撤，長城沿線便處處漏風——秦制之下，邊地無自主募兵之權(quán)，無就地籌糧之利，遠不如當年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那般靈活，能憑一國之力便壓得匈奴十年不敢近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更遑論郡縣官吏層層盤剝，咸陽的政令到了南郡已變了味，閭里小吏都敢借“查亡民”之名勒索百姓；后宮宦官借著傳遞奏報的由頭干預(yù)朝政，連李斯都要私下打點中常侍才能見到他——這些周制里從未有過的弊病，如今像藤蔓般纏上了大秦的梁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傳朕旨意，”嬴政轉(zhuǎn)身時，銅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交錯的影，“命南郡守屠睢，凡捕獲亡秦之民，皆黥面為奴，流徙驪山?！彼D了頓，目光掃過殿內(nèi)屏息的臣僚，“另外，將《亡律》刻于石碑，立于楚地各縣，讓他們看看，背叛大秦的下場?！?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他心里清楚，這道旨意不過是自欺欺人。上個月，他微服私訪南郡，在沔水渡口親眼看見——秦人牽著牛羊，背著行囊，與楚地來的船夫討價還價，臉上沒有逃亡的惶恐，只有奔赴新生的坦然。楚地的官吏站在岸邊，非但不阻攔，還遞上粗布衣裳：“入我楚地，便免三年徭役，可墾荒田百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場景像一根針，刺破了他“大一統(tǒng)即文明”的幻夢。周制雖亂，卻給了百姓“用腳投票”的自由，給了學(xué)術(shù)“百家爭鳴”的空間，給了地方“因地制宜”的活力；而他的秦制，雖滅了內(nèi)戰(zhàn)，卻也滅了自由，枯了學(xué)術(shù)，竭了創(chuàng)造，連子民都要逃向他眼中的“蠻夷之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夜半時分，章臺宮的燈還亮著。嬴政鋪開竹簡，提起筆卻遲遲落不下去。他想寫“大秦萬世不朽”，卻想起南郡奏報里的一句話：“楚地無苛法，民知禮義，故雖蠻夷，不弱我大秦?！彼鋈幻靼祝芮刂兡睦锸俏拿鞯倪M階，分明是他用“統(tǒng)一”的枷鎖，鎖住了文明本該奔涌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掠過殿角，像無數(shù)逃亡者的腳步。嬴政望著竹簡上空白的地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始皇帝”，不過是個逆著文明走向的獨夫。他提起筆，在竹簡上寫下兩個字，墨汁暈開，一滴無法挽回的淚—天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