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通天塔建成后，人類若不攀爬，也許會得到神的寬恕。</p><p class="ql-block"> ――卡夫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類世界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從凡常角度看頗不可思議，但事實卻是如此。如，武夷山正山小種，無論如何你很難相信它是鴉片戰(zhàn)爭的起源。但史實如鐵證：正山小種即陰差陽錯的英國紅茶（Black tea）。清代國人只喝綠茶，武夷山茶農(nóng)世代以做綠茶為生，奈何那年兵荒馬亂匪患猖獗，致茶農(nóng)錯過剛采回茶葉的殺青萎凋，堆積如山的綠茶葉烏黑如炭，如不烘干就要發(fā)霉爛掉，茶農(nóng)只好用山上的馬尾松簡單焙烤后廉價賣給了不懂茶的英國商人，未成想這批“劣質(zhì)茶”運回大英帝國后，帝國子民卻獨好這一口武夷山茶農(nóng)的惡作劇，全民每天下午三點，必得喝這種煙熏火燎的“過期下午茶”，甚至英國公主大婚竟也舍棄昂貴干紅而改為正山小種……無奈之下，大英帝國常年要從閉關(guān)鎖國的大清帝國進口這種茶農(nóng)眼中的“劣質(zhì)茶”，導(dǎo)致巨大貿(mào)易順差，大量白銀流入清廷，英國等列強便陰謀輸入鴉片以回流白銀。由此，中國以虎門銷煙為起源的“鴉片戰(zhàn)爭”，在西方歷史書里，則被表述為“紅茶戰(zhàn)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無奈而錯誤的欺騙，照樣能催生殘酷的戰(zhàn)爭，人類荒謬的欲望，可謂不可理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記得那首著名的云南民間童謠《紅傘傘 白桿桿》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紅傘傘，白桿桿，吃完一起躺板板。</p><p class="ql-block">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p><p class="ql-block">埋山山，哭喊喊，親朋都來吃飯飯。</p><p class="ql-block">吃飯飯，有傘傘，全村一起躺板板。</p><p class="ql-block">來年長滿紅傘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常人都以為這是宣傳勿食毒蘑菇的公益歌曲，其實，這是一首云南原生童謠。因云南盛產(chǎn)野生菌，僅毒蘑菇就達200余種，歌中的“紅傘傘、白桿桿”，即指當?shù)刂亩灸⒐建D―毒蠅鵝膏菌與裸蓋菇，大紅菌蓋上點綴著大白點，也是最早日本任天堂紅白游戲機里“超級瑪莉”中紅蘑菇的原型。因其含有脫磷酸素與裸蓋菇素等神經(jīng)毒素而被網(wǎng)上戲稱為“迷幻蘑菇”，據(jù)說食用“紅傘傘、白桿桿”后，可以產(chǎn)生“滿眼全是小人”的奇幻感。而其之所以能在云南民間大興其道，還有個最大的隱秘――這兩種毒蘑菇味道極其鮮美，乃山中異珍。百姓自深山中采回，需由懂行的廚子將其切成兩半慢慢脫水氧化，根據(jù)切面“由白變青”的程度均衡其鮮美度與致幻感，然后迅速下鍋烹之。據(jù)說其鮮爽及致幻度掌控類似于日本大阪黑門“太政”會所多達30多道工序的劇毒河豚魚料理，“無毒不狂歡、無幻不成宴”，廚師必得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擔保，保證其制作的劇毒河豚魚在奇鮮無匹的同時，河豚神經(jīng)毒素還要在不致于危及生命之前讓食客得到應(yīng)有的致幻感。目前，“紅傘傘‘蘑’幻之旅”，已成為繼大阪黑門毒河豚料理之后，近幾年“金三角”販毒集團地下產(chǎn)業(yè)鏈的重要業(yè)務(wù)，吸引著國內(nèi)外大批追求極致危險美味的“心靈水手”與饕餮客不惜重金前來一試，只可惜這些云南鄉(xiāng)野的廚子們并無日本廚師持證上崗那么專業(yè)，食客與水手致死率常年保持在5%左右，當然不排除間雜“噶腰子”犯罪團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年夏天，“心靈水手”巫玄又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心靈雞湯――“曼陀羅沙拉”，在全網(wǎng)隱秘鋪開，如火如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為一名骨灰級“心靈水手”，巫玄只是偶然在抖音推薦中打開了一個如何制作“曼陀羅沙拉”的視頻，結(jié)果近期微信、公眾號……幾乎所有的平臺都頻繁向他推送“曼陀羅沙拉”，給他造成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全國人民都在并瘋狂作“曼陀羅沙拉”的錯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據(jù)說，其配料表主要是曼陀羅鮮葉及曼陀羅花，但抖音及淘寶直播等“拒談療效”的“小黑屋法則”，使大家對品評后的感受三緘其口，具體功效全網(wǎng)未知。但憑他多年的“暗網(wǎng)”捕捉能力，僅從“曼陀羅沙拉”制作配料判斷，這應(yīng)是另一個版本的“紅傘傘、白桿桿”。曼陀羅雖為荒野里瘋長的“臭麻子”，但其有劇毒且散發(fā)很遠即能聞到的臭味。巫玄還驚奇地從網(wǎng)上查到，曼陀羅種子磨的粉，即是古代的蒙汗藥，曾經(jīng)麻翻過歷史上太多走南闖北的江湖好漢，其所含的東莨菪堿、阿托品少量即可致幻、譫妄甚至危及生命。而楊過在《神雕俠侶》的絕情谷中被“情花”刺傷而身中的“情花”之毒之情花，即是曼陀羅。由此看來，此花之毒還能以情攻心，情動即劇痛，解藥絕情丹是絕情谷谷主公孫止的祖?zhèn)髅胤?，由諸多珍稀藥材配制，需經(jīng)春露秋霜三年方得，其主要成份斷腸草，據(jù)說反是由曼陀羅之葉、花、種混合磨制并經(jīng)炭火炙烤而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巫玄心知，這些是網(wǎng)民們的道聽途說，有些更是金庸諸人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可信度未知，姑且只是聽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這些足以激發(fā)出一名“心靈水手”虛無的致幻想象。為此繼“紅傘傘‘蘑’幻之旅”后，巫玄決定再次體驗另一場“心靈水手”之旅。但從法律追責及個人安危角度考慮，他還是用心做了許多功課，查了不少國外信息及法律資料，如，在海外，確有多起以“薩滿”為幌子的曼陀羅制品組織被破獲，現(xiàn)場查獲用曼陀羅的花、葉及種子制作的致幻物質(zhì)，涉嫌跨國家族運營；但目前中國法律卻并未將“曼陀羅”列為毒品，反倒是民間將其當作治療各種疾病的偏方：如，將曼陀羅花曬干后卷起當煙抽有麻醉奇效，可治哮喘及肺氣腫；采曼陀羅葉煮水泡腳，可增強人體抵抗力；用曼陀羅種子（臭麻子）加雞血藤泡酒，搽于患處有止疼奇效等，看來曼陀羅周身都是寶，無需有涉毒方面的擔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先直接感受一下曼陀羅吧。巫玄想。可哪里有曼陀羅呢？好像哪里都有。在巫玄的記憶中，曼陀羅似乎瘋生瘋長于漫山遍野，童年時稱其為“臭麻子”，散發(fā)著奇異而狂放的異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巫玄真的去找，卻發(fā)現(xiàn)曼陀羅都藏起來了。他在一片工地邊上只找到一棵，長在背陰處的一個角落里，干瘦得很，落滿了塵土，一看就不好吃。難道今年的曼陀羅全軍覆沒，都被做成了沙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決定走得遠一點，去荒野找。本能指引他將車開到一條沙土小路上，他老遠就見到一老頭開著三輪車，突突突突地迎面而來，車斗里綠色的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天吶！一車斗拉了三棵巨大的曼陀羅！身體的本能又一次提示他：快去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他掉轉(zhuǎn)車頭追老頭，三輪車已拐進遠處的樹叢中沒有了蹤影。難道老頭已提前預(yù)知，他要搶他的曼陀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巫玄靜下心來找，果然在不遠處找到一大片開著紫色花朵的曼陀羅花叢。他如獲至寶。趕緊挑兩棵長得最健壯的整株砍了下來，塞進車的后備箱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回來后的巫玄很快失望地發(fā)現(xiàn)，制作曼陀羅沙拉并沒有那么簡單，根據(jù)料理清單，需先用淡鹽水清洗，焯水后可現(xiàn)出大麻科植物特有的清香……但并未標明曼陀羅花與葉在沙拉中的具體占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巫玄開始繼續(xù)在網(wǎng)上瘋找線索，最終在一個隱秘論壇里發(fā)現(xiàn)了一絲端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早接頭的是線人阿舟，他用“心靈水手”的圈內(nèi)暗語反復(fù)探問巫玄的“水手”履歷后，提供了一個二維碼，讓其填報幾乎所有的個人資料，并經(jīng)三四天資格審查后，方才收到一個由十個回合組成的“心靈水手”過關(guān)游戲，巫玄畢竟是專業(yè)級“水手”，迅速闖關(guān)完成后，游戲畫面最終呈現(xiàn)出一張字跡模糊、畫滿符號的圖，巫玄盯著手機屏幕看了第三遍，最終確認是一張路線圖、一個二維碼秘鑰，最下方歪歪扭扭寫著六個字：“曼陀羅俱樂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晚十點，巫玄發(fā)現(xiàn)去往俱樂部的路線神奇地與上次探尋曼陀羅路線相同，區(qū)別只是需從曼陀羅花叢往深處走，盡頭是一個緊閉的鐵門，巫玄將手機里的二維碼秘鑰放到屏幕前，隨著“嘀”得一聲，鐵門應(yīng)聲而開，眼前即刻呈現(xiàn)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曼陀羅花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沿一條石子小路走向曼陀羅花田深處，一棟爬滿常春藤的老別墅亮著暖黃燈光，大門邊上有一個圓型的霓虹燈招牌閃著幽光，居中是一個復(fù)雜的異次元紫色圖標，透著神秘而詭異的氣息，下面便是“曼陀羅俱樂部”六個大字，黑色大門上的門環(huán)也是一朵鑄造的曼陀羅花，巫玄敲了幾下，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流向心底。門開了條縫，門內(nèi)竟然是那個老頭，只是他身著一身考究的燕尾服?！罢垎栒艺l？”老頭答非所問，巫玄一時不知如何做答，最終想到那六個字，便道：“曼陀羅俱樂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頭端詳了他半天，表情僵硬，許久才說：“里面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廳里飄著股奇異的香氣，甜得發(fā)膩，混著草藥的苦澀。墻上掛著幅巨大的油畫，畫里是大片的曼陀羅花田，花田里躺著個閉著眼的老人，嘴角掛著詭異的笑，正是這個奇怪的老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邊請。”他引著走到二樓包廂，推開門的瞬間，包廂里擺著張長桌，桌旁萎坐著四個陌生人，兩男兩女，眼神迷離，應(yīng)該是兩對情侶，巫玄落座不久，幾個穿著統(tǒng)一黑裙的侍者端著銀盤穿梭，銀盤里是深綠色的沙拉，上面點綴著幾片曼陀羅花瓣，旁邊擺著個小巧的玻璃杯，里面盛著淡藍色的液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別緊張，讓我們一起享受‘曼陀羅的饋贈’。”坐在主位的老頭開口了，他面無表情地對著巫玄說，“恭喜這位憑著‘曼陀羅的敬畏心’應(yīng)約而來的男士。這是天造地設(shè)的緣分――因為您來尋找曼陀羅時，我便知道您是同道中人。請注意，‘曼陀羅俱樂部’并非您想象的心靈水手游戲，如果您這樣想，恐怕就要失望了。我們更傾向于稱自己為‘風味探險家’與‘植物化學(xué)愛好者聯(lián)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都是一位對食物有著近乎邪教般熱情的美食家。創(chuàng)立俱樂部的初衷，只是我一天在研讀關(guān)于文藝復(fù)興時期毒理學(xué)與美食模糊界限的古籍時的突發(fā)奇想，我堅信曼陀羅（Mandragora）并不關(guān)聯(lián)著魔法、死亡與迷幻，而在于其能將味覺推向從未被探索過的維度——‘清醒的瀕危體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的樂趣在于三點：一是思想邊緣的儀式感。我們將嚴肅地探討一片葉子、一朵花如何能給一盤西方沙拉帶來神秘的東方格調(diào)，這本身就像一場行為藝術(shù)；二是安全邊界的歷險。體驗一種在違法邊緣瘋狂試探（但絕對不越界）的刺激感，我們的心跳加速來自于對曼陀羅的恐懼，而非生物堿。三是打破禁忌的幽默。我們不會向一頭霧水的客人介紹“這是俱樂部特制沙拉，吃了可能會看到會跳舞的小人哦”，這種惡作劇，不會帶來了無上的快樂。我們提取的不是毒品，而是枯燥生活的解藥——當然，這是絕對合法、安全且幽默的那一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故而，“曼陀羅俱樂部”，不是癮君子的安樂窩，而是追求極致感官體驗的小眾“煉金術(shù)士”的隱秘沙龍。他們的信條是：生命的庸常，需用一點危險的詩意來刺穿?！?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巫玄聽完老頭有些玄奧的演說詞，才開始關(guān)注長桌上每人一盤的翠綠欲滴的曼陀羅沙拉。老頭從自己面前的沙拉上取下一片纖薄如紙、顏色詭異的暗綠色葉片說，“今晚的主菜：‘憂郁天使的翅膀’。基底是苦苣、菊苣和野生火箭菜，而它的靈魂——僅此一片，經(jīng)精密計算，感受其苦澀后的甘醇與隨之而來的輕微麻痹感。來自埃及艷后曾用來擦拭眼瞼的古老變種曼陀羅?！?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巫玄與大家一樣，每個人用小銀叉取走一小份沙拉，同時把變種曼陀羅葉慢慢放入口中……品嘗過程沒有狂歡，只有極致的專注。他將眼神放空，努力捕捉那傳說中介于苦杏仁、金屬和塵埃之間的復(fù)雜風味，以及那轉(zhuǎn)瞬即逝、讓舌尖微微顫動的神經(jīng)觸感，那種無限接近禁忌邊緣又全身而退的精密控制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提取的不是生命的毒素，而是生活的‘本質(zhì)’，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嘆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曼陀羅俱樂部成員都有著極度浪漫的靈魂，這場宏大而微小的行為藝術(shù)，游走于無限之外，極限之上，引導(dǎo)出我們對感官、對生命、對禁忌進行哲學(xué)式探尋的微妙而危險的快樂。我們的快樂在于知道界限在哪里，并且能一只腳懸在界限之外，卻永遠不會真正墜落?！?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巫玄聽著老頭布道式的語辭，盯著面前的曼陀羅沙拉，不免有著深深的失望——原來只是個經(jīng)過精心包裝的小眾的美食儀式愛好者俱樂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頭或許看出他的失望，笑著遞給他一杯淡藍色的飲品，對他說：平庸的美味隨處可見，但這個不是。他指向杯淡藍色的飲品說，這是“路西法之淚”，就是為了體驗在這個被安全規(guī)則包裹得窒息的世界里，如何用最精確的方式，品嘗一小口‘危險’的滋味。我們只是在提醒自己，我們?nèi)匀换钪?，仍然對未知充滿著好奇，仍然有能力在秩序的邊界，跳一支優(yōu)雅而不會墜落的華爾茲?！?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凌晨五點，巫玄方才從那張長桌上醒了過來，頭雖然有些暈，但感覺周身血脈賁張，一個身著燕尾禮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對巫玄說，早上好。巫玄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與昨晚的老頭很像，同時發(fā)現(xiàn)他右手上套著一張老頭的人皮面具……</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