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告別了南潯古鎮(zhèn)，一家人便行色匆匆地前往夙夜心儀的西湖。離遠望去，西湖上面薄云蔽空、斜陽朦朧、秋風蕭瑟；湖上浪波漫涌、岸柳搖曳、游人如潮。在斜陽將西湖染成琥珀色的時候，我駐足岸邊，看那尊青銅水牛將半身探出湖面泛起漣漪時，仿佛覺得那頭銅牛向游人發(fā)出哞哞的呼喚，正向岸邊游來似的。</p> <p class="ql-block"> 西湖古稱錢塘湖，常因干旱導致湖水干涸，影響百姓生活。傳說湖底潛伏一頭金牛，每當旱情嚴重之時，金牛便從湖底現(xiàn)身吐水，使湖水恢復原位。 ?某年大旱持續(xù)九九八十一天，官吏強迫百姓抽干湖水。當湖底露出之時，那金?，F(xiàn)身并吐水救災，但官吏仍試圖捕捉金牛，惹得金牛怒吼吐水吞沒了貪官，從此隱匿湖中不再現(xiàn)身。百姓為了紀念金牛，將湖畔城門命名為“涌金門”，西湖也被稱為“金牛湖。</p> <p class="ql-block"> 此刻，我看那湖水的粼粼波光正映襯在牛角的鎏金紋上，恍惚間讓人看見水面浮起細密的金砂，讓人不禁為之心驚，心想此景不正應證了《夢粱錄》中"金牛護泉，金沙暗涌"的記載嗎？于是在取景框里按下快門的瞬間，忽然覺得石刻楹聯(lián)上"明圣依靈，潛珍拱秀"八個字泛著秋色的光輝，仿佛是神牛對著往來游人頷首致意。</p> <p class="ql-block"> 金牛出水旁邊的橋叫涌金橋?，因靠近古杭州城的涌金門及涌金池而得名。五代吳越國時期開鑿的涌金池傳說為金牛涌現(xiàn)之地，橋名承載了這一神話色彩。??涌金橋是杭州西湖東岸的一座重要橋梁，游人都要從這里經過，據(jù)說能從橋上沾到財氣，讓人踏金踩銀。踩著青石板上的涌金橋面，似乎能聽得見足音在空腔橋身里蕩出輕快的回音，叩擊著北宋年間的古甕白墻，讓人仿佛聽到早年間挑夫打水，木桶撞上石壁，地下傳來金玉相擊的脆響。那橋欄上的蓮花望柱，似乎還流轉著仙人呂洞賓曾在此點化漁人的神話。秋風掠過橋頭上的香樟樹，幾片黃葉正飄在"涌金閘"三字的碑文上，恍惚間竟然覺得那金字在夕陽下微微浮動。</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濃時，倚著船艕望那保俶塔的剪影，行船水面犁開的碎玉浪花，對岸雷峰塔的璀璨燈火，恰與水中的倒影拼湊成完整的琉璃寶瓶。此時此刻忽然讓我讀懂了古人"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的意境——金牛的傳說仍在茶肆曲藝中傳唱，涌金閘的流水卻已漫過二十朝的月光。摸出手機想發(fā)朋友圈，發(fā)現(xiàn)方才拍攝的金牛竟在照片里顯出朦朧的光暈，或許真是神獸感應到游子的心境，為這初秋黃昏增添了一片神秘的色彩。</p> <p class="ql-block"> 因天色已晚，不能徒步將西湖細游，只好登上游船，去領略那湖光山色的大意了。船頭劃開碧波時，夕陽正為湖上的白堤鍍上一道流動的金邊。垂柳輕拂湖面，碎金般的光斑在手機的錄影里跳躍。指間忽然停駐一片柳葉，沾著湖水的濕潤將我從凝神中喚醒。抬眼望去，白居易當年疏浚西湖的淤泥，恍若化作了柳根下的晚霞。于是也便吟誦出了《錢塘湖春行》“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的詩句。聚焦再看眼前，一尾紅鯉躍出湖面，濺起的漣漪模糊了手機錄影中石橋的倒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迷茫之感。</p> <p class="ql-block"> 游船駛入孤山懷抱之境時，平湖秋色的湖面已經熔化成金色的鏡面。眼前由康熙皇帝御書的“平湖秋月”匾額和八角亭的倒影在湖水的波紋中舒展開來，百年桂香隨著水霧在船艙里彌漫。相傳福建武夷山區(qū)的茶農因戰(zhàn)亂遷徙至杭州西湖，將紅茶制作技藝帶入此地，因茶水色澤紅艷如梅，故得名“九曲紅梅”。船行此地，船夫臨時關掉了行船的引擎，眼前仿佛幻化出九曲紅梅在銅壺中舒展，茶煙與暮色交織如紗的情景。外孫拋出的硬幣在水面旋轉，驚起錦鯉擺尾，將水中的云影剪成萬匹綢緞飄然流動。此刻我懂得了蘇東坡當年乘船游覽西湖時吟誦出那句 "水枕能令山俯仰，風船解與月徘徊”的意境了。于是西湖奇妙的湖光山色和湖中的倒影恍若在眼前幻化成東坡指間流轉的佛珠，令人遐思神往。</p> <p class="ql-block"> 暮色為石橋拱洞鑲上了一圈朦朧的金邊。船過橋洞的剎那間，秋風裹著桂花芳香撲面而來，恍若穿越千年之前，將蘇軾疏浚西湖時筑成的一條縱貫南北的長堤突現(xiàn)在游人的眼前。此時，船尾波紋擊碎了鏡子般的湖面，石橋倒影裂變成連環(huán)的玉漣，每個弧光里都滿載著游人未圓的思念。于是蘇軾當年乘船游覽西湖時描寫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的情景浮現(xiàn)于眼前。突然堤岸上一位白髯飄逸的老者推手的太極弧線，仿佛與石拱橋洞構成天地陰陽的意境，教人不禁合掌輕嘆，讓人愈加思念那位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的東坡居士了。</p> <p class="ql-block"> 循著蘇堤柳梢漏下的晨光，便是曲院風荷的勝境。南宋酒坊舊址的荷塘已經鋪開綠云粉虹，而康熙御碑四個鎏金大字依稀可見，更見康熙“九里松旁曲院風，荷花開處照波紅"的詩句鐫刻石上。在九曲回廊的盡頭，朱砂蓮瓣與素蕊冰綃共同繪織成楊萬里《曉出凈慈寺》的詩境，在“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詩句里感受曲院荷風的意境，讓人忽然明白了古人為何要在荷香里釀酒——這滿塘的菡萏原是天地釀造的瓊漿，倘若讓人飲上一口也便能醉了三秋。此時在氤氳的菏香中，六朝煙水恍惚漫過了指尖，讓人仿佛看見范仲淹《蘇幕遮》里“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里描繪的意境，讓人覺得那未干的墨跡已化作了游人的羅裳。</p> <p class="ql-block"> 石塔金頂刺破云霞時，空中的鶯聲也隱入了云端。游船悄然滑入水墨長卷，東坡石塔正醞釀出光影幻術。據(jù)史料記載，北宋蘇軾任杭州知府時，為疏浚西湖在深水區(qū)立了三座石塔作為標志。后人在塔身中間設了五孔，在月夜燈光透孔映水之時，呈現(xiàn)出“一塔印一月，三塔影成三”的景致，從此便有了“三潭印月”的嘉名。</p> <p class="ql-block"> 當游船駛入星海燦爛般的湖面，恍然懂得了張寧《三潭印月》中的琉璃夢境原來竟然是五百多年前的預言?？粗写瑪囁榱撕娴牟ü猓鋈挥X得人生何嘗不是這三潭印月？所求人生的圓滿最終都將化成湖中的倒影，而在追逐湖面的幻影時，將船槳化作了手中的畫筆，在時光的長卷上勾勒出比幻影更美的波紋。三潭的香爐將暮色分割成朱砂符咒，光影在佛印和尚的經幢上演繹成皮影游戲。行船繞塔三周，水面浮起三枚月亮：一枚印著雷峰塔影，一枚盛著斷橋絮語，最大的那枚被行船的浪花攪碎，化作了滿船《白蛇傳》的絲竹余音，耳畔恍若傳來許仙與白娘子在《渡情》中的唱詞：“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于是，不禁將目光移到靜坐船艙的妻子，此刻讓人深刻地頓悟了夫妻相伴一生的來之不易。外孫數(shù)月的清音驚醒了寶石山巔小憩的晚鐘，余音繚繞、不絕于耳，令人遐思神飛。</p> <p class="ql-block"> 當鎏金塔影沒入蒼茫的云霧之中，凈慈寺青銅鐘便蕩開了千年梵音。南屏晚鐘的聲波在南屏山壁碰撞回響，這讓人想起唐代詩人劉滄“鐘聲透蒼煙”的詩句，感受到鐘聲穿透蒼茫煙霧的悠遠意境竟是這般氣象。待鐘聲的余韻散入暮色，西湖十景的山水長卷最終落下款印，卻見荷香浸透的晚風卷起滿地詩箋，原來這場穿越宋元明清的邂逅，不過是永恒剎那的顯影。</p> <p class="ql-block"> 當南屏晚鐘的宏聲揉碎了鳥兒飛翔的暮色，遠處山嵐上雷峰塔的身影在游人的視野里魏然矗立著，這座吳越時期建造的佛塔正上演著光與影的傳奇?？粗淙沼鄷煘樗叭劢疱冞?，方懂得元代黃公望用水墨淡彩表現(xiàn)山水，形成清簡淡雅的淺絳風格。于是我拿出手機佇立船頭，在快門聲中，將白蛇千年的執(zhí)念在取景框里凝固成琥珀，鐫刻成永恒。</p> <p class="ql-block"> 晚風拂面，夕陽落山。仰頭望去，我想那歸鴉馱走的何止是暮色，更有那些未及言說的悵惘，在振翅間抖落成塔上的塵埃，用影如飽蘸朱砂的筆鋒，在天空書寫梵文的真言，將白娘子被法海鎮(zhèn)壓在塔下的孤寂向上帝傾訴。此時游人拍照的快門聲此起彼伏，塔中的千年傳說與現(xiàn)代的數(shù)碼流光在暮色里交織，讓許仙與白娘子追求幸福與自由的浪漫繼續(xù)在雷峰夕照的塔頂璀璨。</p> <p class="ql-block"> 當晚霞為垂柳染上一層金色時，游船已經悄然靠岸。柳浪歸舟，萬條垂絲編織成流光珠簾，每片柳葉都鐫刻著唐詩宋詞，點綴著西湖美景的氤氳。歸鳥啄碎林間的琥珀，將杭州臨安舊夢灑作滿地星光，讓許仙和白娘子過往的美麗傳說在西湖永恒重現(xiàn)。西湖雖美，但暮色已垂，十景不能全部涉足，只能將遺憾交給晚霞，讓明日的朝霞帶我去彌補未盡的心愿。歸途賦詩，以表流連忘返之情。</p><p class="ql-block"> 【歸舟難系煙波意】</p><p class="ql-block"> 暮鼓催舟舟自遲</p><p class="ql-block"> 雷峰塔影蘸清漪 </p><p class="ql-block"> 歸橈欲返還三顧</p><p class="ql-block"> 一棹搖醒山外癡</p> <p class="ql-block">——2025年9月29日于東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