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月二十四日，清晨六點許，一陣尖銳的鬧鈴聲像一根針，刺破了我混沌的睡夢。我猛然從床上彈起，心臟怦怦直跳，大腦卻像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沉重而模糊。昨夜的放縱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電腦屏幕上閃爍的游戲光影，鍵盤鼠標的噼啪聲，以及上床后那股因神經持續(xù)興奮而輾轉反側的焦灼，直到凌晨兩點，意識才像斷線的風箏，迷迷糊糊地墜入淺眠。此刻，眩暈感如同宿醉般纏繞著我，我?guī)缀跏菓{著肌肉記憶完成了洗漱，直到冰涼的水徹底拍在臉上，魂魄才仿佛歸位，算得上是真正清醒了。</p><p class="ql-block"> 我深吸一口氣，檢查了一遍背包：水、干糧、雨傘、對講機，一應俱全。隨即沖下樓去。我掃開一輛共享電單車，騎上去，它便載著我像一陣風似的穿過車水馬龍的街巷，直奔塘子巷地鐵站。地鐵六號線車廂里，稀疏的乘客們面容平靜，或閉目養(yǎng)神，或低頭看手機，唯有我與巧遇的倆位群友閑聊著天，帶著一絲未褪盡的疲憊和即將踏上征程的期待。</p><p class="ql-block"> 出了地鐵站，天光豁然開朗。已有十幾位群友先到，彼此寒暄與大家說笑，等待后續(xù)的隊友。九點十分，隊伍集結完畢。作為領隊，我站到前面，講解路線、強調安全、宣布假期的活動安排。當我說到“不采摘老鄉(xiāng)的瓜果”、“進山嚴禁吸煙火”時，我看到大家認真點頭。這一刻，責任感和群體的秩序感將我徹底從殘存的睡意中打撈出來。我深吸一口氣，清晨第一口真正清醒的空氣涌入肺葉?！俺霭l(fā)！”我宣布道。</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支三十五人的隊伍便如同一道溪流，沿著公路，向著李棋村的方向歡快地涌去。一公里后，我們棄大路而取小徑，景象瞬間改換。我們闖入一片巨大的、被征用后廢棄的空地。荒草蔓生，高及人腰，倔強地吞噬著曾經的人類痕跡。斷壁殘垣沉默佇立，像是文明褪下的殼。一種荒涼的詩意在此地彌漫。我們一行人成為這遼闊寂靜中唯一的動點，在這片被遺忘的空白之后，息心庵悄然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 正如眼前所見，這是一座頗為冷清的佛寺。朱紅色的木門緊閉，門環(huán)上銹跡斑斑。透過門縫向內窺望，庭院里落葉堆積，不見僧侶蹤影，也無香火氣息。它就像一個打坐入定的老者，遺世獨立，任外界變遷，只固守著一方內心的寧靜。比起那些名剎古寺的喧囂，這份寂寥反而更顯其名符其實——“息心”。在此駐足片刻，都市帶來的最后一絲浮躁仿佛也被這寂靜滌蕩而去。我們沒有久留，只是靜靜地感受了片刻這份安寧，便繼續(xù)前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穿過李棋村，在村子的盡頭，便是上山的起點——一條寬闊的泥土防火道。然而，昨夜晚那場不期而至的大雨，徹底改變了這條路的性情。原本硬實的路面變得泥濘不堪，低洼處積滿了渾濁的雨水，整條路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有的路段甚至完全被水流淹沒，成了一條真正的“水路”。</p><p class="ql-block"> 挑戰(zhàn)開始了。大家小心翼翼地尋找著下腳之地。泥漿像貪婪的嘴巴，不時“咬”住鞋底，發(fā)出“噗嗤”的聲響。有人踩滑了，一個趔趄，引來旁邊隊友及時的攙扶和一陣善意的哄笑；有人試圖從邊緣的草叢通過，卻驚起一串晶瑩的水珠。隊伍的行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交談聲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專注的呼吸和互相提醒的關切：“這兒滑，當心！”“往左邊石頭踩！”我走在隊伍中段，不時回頭照應。汗水開始從額角滲出，但大腦卻異常清醒，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這方寸之地，昨夜的失眠和清晨的暈沉，早已被這具體的、需要全神貫注應對的困難驅趕得無影無蹤。</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路爬坡，氣喘吁吁地到達山腰一處岔路口。隊伍暫時停下休息。大家紛紛找干燥的石頭或拿出折疊櫈子坐下，大口補水。臉頰紅潤，汗珠在陽光下閃爍。我與另一位領隊燕子飛打開手機地圖，迅速核對方位。“路線沒錯，穿過白坡山，后面就是持續(xù)上坡了?！倍虝旱男菡?，隊伍再次開拔，每個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堅毅。</p><p class="ql-block"> 果然，穿過白坡山后， 迎接我們的是一段漫長而陡峭的持續(xù)上坡。防火道像一條巨大的灰?guī)?，蜿蜒著伸向天際。這是今天海拔提升最大、最考驗耐力的一段。剛才的泥濘尚可算作趣味，此刻則完全是體能的較量。不一會兒，我便感到肺部像拉風箱般劇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背。環(huán)顧四周，隊友們無不如此，個個大汗淋漓，抿著嘴，埋著頭，依靠登山杖的支撐，一步一步向上挪動。隊伍被拉得很長，像一條在山間蠕動的長龍。作為前隊，我們不得不幾次停下來，等待后面的隊友跟上。每一次停頓，都是寶貴的喘息之機，大家相視無言，只用眼神傳遞著鼓勵。就這樣，走走停停，喘息聲、登山杖戳地的篤篤聲、以及林間的鳥鳴聲，交織成一首艱苦卻充滿生命力的行進曲。</p><p class="ql-block">當視野豁然開朗，我們終于抵達了一撮云雷達站下方的一片平坦空地。時間已近正午，陽光直射下來，但山風拂過，帶來無比的涼爽與愜意。此刻，成就感油然而生。“原地休息，午餐！”我宣布道。大家歡呼一聲，紛紛席地而坐，卸下背包，拿出各自的食物分享。面包、火腿腸、鹵蛋、水果……簡單的午餐在此刻勝過任何珍饈美饌。我們圍坐在一起，說笑著，補充著能量，疲憊中洋溢著滿足與快樂。</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午餐后的路程，果然如預料般輕松了許多。走完一段平緩的防火道后，我們轉入一條林間小道。仿佛瞬間從陽剛的世界步入了陰柔的秘境。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斑駁陸離的光點。腳下是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柔軟而富有彈性?？諝饫飶浡嗤梁筒菽镜那逑悖呷诵钠?。我們在茂密的林中穿梭，享受著這難得的蔭涼與靜謐，方才的艱辛仿佛都被這溫柔的綠色撫平了。</p><p class="ql-block">不知不覺，下午一點半， 前方出現(xiàn)了房屋和公路——雙龍到了。行程比預計提前結束，但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倦容，只有完成挑戰(zhàn)后的紅光滿面和輕松愉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時，大多數(shù)隊友在短暫休整后，登上返程的公交車，揮手告別。另有八位覺得收工太早，不夠過癮，決定走到金殿。而我們十余人，腿雖微酸，心卻未倦，意猶未盡地相視一笑：“走，打摜蛋吃花椒雞去！”</p><p class="ql-block"> 到達文有花椒雞老店，大家從包里掏出撲克牌，迅速分成三桌，兩兩對家，戰(zhàn)局瞬間拉開帷幕。有人沉穩(wěn)出牌，謀定后動；有人激情四射，一把甩出炸彈，驚得鄰桌側目；還有人屢戰(zhàn)屢敗，卻越挫越勇。我們不賭錢，只圖個樂，輸贏全靠默契與運氣。有人故意“炸”掉隊友的順子，被群起而攻之；有人神之一手反敗為勝，贏得滿堂喝彩。牌局一輪接一輪，不知不覺，四個多小時如流水般淌過。</p><p class="ql-block"> 五點半，椒麻沖天的花椒雞終于端上桌時，牌局暫歇?？曜育R下，雞肉嫩滑，麻與辣在舌尖交織共舞，攻城略地，吃得人額頭冒汗，嘴唇哆嗦，卻根本停不下來。這強烈的味覺刺激，仿佛是方才登山時所有艱辛的最后一次酣暢淋漓的宣泄。我們以藍瓶新品勁酒相佐，為提前完成的徒步，為旗開得勝的牌局干杯，也為這偶然促成的、不期而遇的歡聚干杯！</p><p class="ql-block"> 下一次，我們這群人，必定走向更深的山，更遠的路，然后在某個山腳的小店，再來一場不分勝負的牌局，再吃一頓香辣的花椒雞。因為徒步的終點，從來不是某個地名，而是我們共同度過的，那些閃閃發(fā)光的時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