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親,這兩個字是多么的偉大而光榮,誰不為有母親而驕傲和自豪。我的母親,在我懂事時,就感覺她非常了不起。我們出生在外省的一個小縣城,文革后由于政策的原因,被下放到甘肅平?jīng)鲛r(nóng)村生活。我們弟妹多,加上剛回農(nóng)村,父親又在外地工作,母親一個人挑起了撫養(yǎng)我們的重擔。她站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里,像一棵老樹,根扎在貧瘠的土里,卻把所有的養(yǎng)分都給了我們。</p> <p class="ql-block">我的母親小時候由于姥爺家貧窮,不讓她上學,她一天學都沒念過??伤斆?、賢惠、寬厚,從不因生活的苦而遷怒于我們。在我的記憶里,她從沒大聲呵斥過誰,卻總在細微處教我們做人——見人要打招呼,長輩來了要讓座,弟妹之間要互相照應。她用沒有讀過書的嘴,講出了最樸素也最深刻的道理。她的眼神里有種光,不是來自書本,而是來自生活的磨礪與母愛的本能。</p> <p class="ql-block">剛到農(nóng)村那幾年,日子過得像被風吹熄的火苗,隨時可能滅掉。那時農(nóng)村實行工分制,多勞多得,可我們家弟妹都小,只有母親一個人掙工分。吃的不是米面,是玉米糊、紅薯粉,有時連這些都接不上。她白天在地里干活,彎著腰插秧、鋤地、收麥,晚上回來點起煤油燈,又坐在炕邊納鞋底、縫衣服。我常半夜醒來,還看見她低著頭,一針一線地拉著粗布鞋底,手指上纏著布條,針穿過厚布時得用頂針頂,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音,像她心跳的節(jié)拍。</p> <p class="ql-block">母親的手藝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鄰村誰家姑娘出嫁,都拎著布料來找她做衣裳。她接活兒,不是為了顯本事,是為了換幾毛錢、幾斤糧票,好讓我們能吃上一頓白面饃。爸爸的工資微薄,一年到頭也貼補不了多少。母親就靠這雙手,在夜里縫出我們的書本費、鉛筆錢。有時候她做到凌晨一兩點,第二天照樣天不亮就下地。她從不說累,可我看見她揉腰的樣子,看見她蹲在灶前燒火時打盹的側臉,心里像被什么揪著。</p> <p class="ql-block">我們腳上的布鞋、身上的棉襖,全是她一針一線做的。冬天的鞋底要納得密實,她常常就著昏黃的燈光做到深夜。手凍裂了,她用熱水泡一泡繼續(xù)干。飯桌上只有玉米面糊,可她總想辦法做得軟一點、香一點,怕我們吃不下。她自己吃得最少,總說“我不餓”,可我知道,她是把最好的留給了我們。她不是超人,但她用一個普通女人的堅韌,撐起了一個家的天。</p> <p class="ql-block">最讓我動容的是,她再苦也不讓我們輟學。我曾幾次想退學幫她干活,她卻嚴厲地說:“你要是敢不念書,我就當沒你這個孩子!”她不懂“知識改變命運”這樣的大道理,但她知道,讀書是孩子唯一的出路。后來哥哥姐姐陸續(xù)參加工作,家里的日子慢慢好了起來。政策也變了,我們平反回城,父親調(diào)回小縣城,母親終于不用再起早貪黑地勞作。她第一次能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安靜地看孫子孫女玩耍,臉上有了久違的輕松。</p> <p class="ql-block">可她沒閑住。我們成家后,她又幫著帶孫子、帶孫女,一把年紀還操心這個、照顧那個。她背越來越彎,頭發(fā)全白了,走路也慢了,可只要孩子哭一聲,她還是立刻起身去哄。她把一生都給了我們,病了也不說,疼了也忍著,直到身體徹底垮下來。我們總以為來日方長,卻忘了她也會老,也會倒下。</p> <p class="ql-block">六十九歲那年,母親查出胃癌。手術后她撐了六年,七十五歲那年,病情復發(fā),她走了。走的那天很安靜,像她一生的風格——不吵不鬧,默默承受,然后悄然離去。我站在她床前,握著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想起她熬夜縫衣的背影,想起她端來玉米糊時的微笑,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沒留下什么財產(chǎn),卻給了我們最貴的東西——一個溫暖的童年,一份無條件的愛,和一生都學不完的堅強。</p>
<p class="ql-block">如今每逢中秋,仰頭看見滿月,我就想起她。她沒讀過詩,可她的生命本身就是一首最長的詩——沒有華麗的詞句,卻字字千鈞,寫滿了犧牲與深情。母親,這兩個字,是我一生最敬重的稱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