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偶見單位里年輕人在辦公桌上擺了書冊大小的魚缸,清亮亮的水里,幾條七彩小魚慢悠悠地游動,三兩莖碧綠的水草,缸底薄薄地散了一層黃沙,更顯得魚兒色彩斑斕。艷羨之余,夸贊了幾句,對方便鼓勵我分幾條去養(yǎng),并科普此種觀賞魚適應(yīng)性強,生命力旺盛,繁殖速度快,魚糧網(wǎng)購便利,養(yǎng)護簡單易行,上手后絕無后顧之憂。</p><p class="ql-block">于是便找了一個閑置的玻璃樽,四四方方,剛好盛得下一瓶500毫升的純凈水,權(quán)作魚缸,討了兩大兩小四條魚來,大的不算大,體長不足兩公分,橘紅、淡蘭和青黛相間,小的頭腹只有稻米粒兒大小,拖著細長的尾巴,銀光閃閃的身體,尾鰭上有淡淡的紅色,甚是好看。讀書碼字視力模糊時,查看片刻,即可養(yǎng)目,亦可怡神,于是投餌、清洗、換水等雜務(wù)也都成了樂趣。</p><p class="ql-block">大約魚和人一樣,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變會生些事端,大些的魚常常無端追逐小魚,雖然無虞,但卻令人不由自主想起社會上那些恃強凌弱的勾當,生了惻隱之心,恨不得整治一下滋事的大魚,轉(zhuǎn)念記起莊周先生“子非魚”之辯,想來終究是自己多慮,又啞然失笑。</p><p class="ql-block">如此半月之后的星期一,清晨見大魚少了一條,地板上多了一只黑橛橛的一個小魚干,想必是跳得歡了,躍出水面,跌到桌上,再掙扎后落地,仔細查看果然留了些水漬和鱗片的痕跡在桌上。應(yīng)該與周五下班時擔心兩天兩夜水體蒸發(fā),特意給魚缸加滿了水有關(guān),難免有些自責。余下的三條魚看上去并無兔死狐悲的戚然,依舊追逐逃竄,上下游動。</p><p class="ql-block">養(yǎng)了一月有余,魚兒看上去長大了些,自己也不像初時那樣關(guān)注了。這個星期一來辦公室時間較早,想著也該換換水,清洗一下玻璃上淡淡的綠苔,才發(fā)現(xiàn)另一條大魚也不見了,圍著辦公桌四周查看,并無蹤跡。再看桌面,還有一大滴水跡,俯下身查看見茶幾下有一小條物什,斷定了是那魚,抽了張面巾紙想拾掇起來,觸到時,它竟然跳了一跳,慌忙小心翼翼地捏起來,投回到魚缸中,竟然如之前一樣游動起來,只是這一次是兩只小魚圍上來,大的開始躲躲閃閃。細看時見尾鰭有些損傷,鱗色也不太鮮艷了,雖然獲救,想必元氣已傷。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便大概如此吧,看它懨懨的狀態(tài),揣測也只能支撐一兩天了。忙到下午下班時,要投些魚食,才意外發(fā)現(xiàn)它又活靈活現(xiàn)地“霸凌”起小魚來,于是感慨魚的世界果然與人不同,萬物諸靈,各有悲歡。</p><p class="ql-block">美國意向派詩人龐德的從中國古典詩詞和日本俳句中生發(fā)出“詩歌意向”的理論,他的代表作《地鐵車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最初是詩人在1920年代巴黎的地鐵車站于涌動人潮中看到一個又一個美麗女子的面容后寫了三十一行詩,后經(jīng)兩次刪改,成了這首只有兩行的詩派匠作: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人群中這些面龐的閃現(xiàn);濕漉的黑樹干上的花瓣)。不同的人、不同情境中看小魚游弋時,感受到的種種情緒,正如詩作的手法,“意無窮,而言有盡”。</p><p class="ql-block">工作了三十多年,應(yīng)該說是積累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經(jīng)驗,對新的項目和工作部署自然而然會有自己的判斷,并常常因為事態(tài)進展中的微小印證而沾沾自得,絲毫不警惕這種認識會轉(zhuǎn)變?yōu)楣虉?zhí)。這種時候,我們更需要從即將退出職場的角度出發(fā),在事態(tài)中弱化自我,更加包容他人的意志、言語和行為,讓事件順其自然地發(fā)生、演變、終結(jié)。防止自己的固執(zhí)成為他人的阻礙、自己的苦惱和事情的危機,正如觀魚時的種種想法且不可化成循自己的喜怒而操控“魚生”的霸權(quán)一樣。</p><p class="ql-block">人生有時候像一場被怠慢的邀請,受邀而來,主人卻面露倦怠和厭煩,不好的心緒在所難免,于是白云沉悶,山川索然,煩惱熾盛,焦慮無措。愿每個人的在生活中都能有觀魚的閑暇和閑情,領(lǐng)悟心動則樹動。古人的松間明月,石上清泉,納入眼簾時未必看到,皓色皎潔,流水淙淙,更源于詩人不畏滄桑、不露鋒芒、不失風骨的覺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