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親離開我已有50年了，原來一直想寫一篇紀(jì)念父親的文章，卻久久不敢動筆，這是因為父親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太厚重了。</p> <p class="ql-block"> 父親于我，是心中一座巍峨?yún)s又沉重的山。他的一生，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舊書，每頁都寫滿了時代的印記與家庭的擔(dān)當(dāng)，我總怕筆觸太輕，寫不盡他的厚重；又怕用力過猛，驚擾了那份深藏心底的思念，故而遲遲不敢下筆。今日憑記憶回溯，只愿能勾勒出他模糊卻偉岸的輪廓。</p><p class="ql-block"> 父親是奶奶最小的兒子，自幼得家人寵愛，早早被送去私塾念書，幾年后又到三原的棉花店當(dāng)“相公”（店員），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人?？擅\(yùn)的波折并未饒過他，成年后曾兩次被抓壯丁。第一次是替體弱的伯父去的，他在站崗時棄槍逃跑，被追殺，九死一生才撿回一條命；后來回家當(dāng)了保隊副，因派丁的事與保長爭執(zhí)，遭到報復(fù)，又被第二次抓丁，最終隨部隊在戰(zhàn)場起義。因他已成家，一心念著家里人，便要求回家務(wù)農(nóng)，從此扎根鄉(xiāng)土，扛起了家庭的擔(dān)子。</p> <p class="ql-block"> 父親生于1920年，1940年與母親結(jié)婚，婚后生養(yǎng)了五男三女，還養(yǎng)育了伯父的女兒，一家十多口人的生計，全壓在他的肩上。<span style="font-size:18px;">解放后，政策好了，父親憑著年輕力壯，一門心思要讓家里過上好日子。沒幾年功夫，家里添了牲口、馬車、磨子、水車，還蓋起一院六間全立木廈子房及兩間廚房，日子眼看著有了奔頭。可長期的勞累拖垮了他的身體，1958年，才38歲的父親患上肝炎，后來轉(zhuǎn)為肝硬化，重活干不了，卻仍堅持在生產(chǎn)隊上工。那時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他一人掙工分。1962年我家里成了生產(chǎn)隊的“超資大戶”，日子又陷入了困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最艱難的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糧食不夠吃，父親拖著病體步行幾百里，上南山、下北塬去“搞糧食”，每次回家，我們?nèi)ソ铀?，看著他疲憊不堪、滿身塵土的樣子，我們兄弟都忍不住嚎啕大哭。后來大哥、二哥相繼輟學(xué)回家?guī)兔?，家里的?dān)子才算輕了些，生活慢慢有了起色。 父親是個孝子，對奶奶向來噓寒問暖，困難的時候， 會單獨(dú)給奶奶做飯了，給我們樹立了榜樣。1962年奶奶去世，父親悲痛欲絕。請風(fēng)水先生看好位置，在村西北地里筑好墓穴，安葬了奶奶。之后的幾日父親沉默寡言，眼底的哀傷讓人看了心疼。</span></p> <p class="ql-block"> 父親年輕時長得高大魁梧，模樣周正，又因走南闖北，身上帶著股爽朗勁兒——樂于助人，愛憎分明、疾惡如仇。我至今仍記得，小時候村里有個惡人欺負(fù)一位老人，父親見狀，抄起院里的锨就沖了過去，與那人對峙搏斗。那一刻，他在我幼小的眼里，父親就是無所不能的英雄?！ ?lt;/p><p class="ql-block"> 1965年是家里的“好運(yùn)年”。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父親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轉(zhuǎn)；大哥成了家，二哥去當(dāng)了兵，我也考上了中專。家里還特意給父親買了一輛自行車，那陣子，總能看到他騎著車在村里轉(zhuǎn)，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想來那是他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光之一。我在咸陽機(jī)器制造學(xué)校上學(xué)時，父親還曾長途騎自行車來學(xué)校給我送衣服被褥，那輛自行車上的溫度，我至今記得。 </p><p class="ql-block"> 1969年我畢業(yè)參加工作，終于能掙錢幫襯家里，原以為日子會一直好下去，卻沒料到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來得那樣突然。許是覺得身體好轉(zhuǎn)，父親漸漸放松了警惕，在村里的宴會上開始喝酒。1976年，他的肝硬化再次復(fù)發(fā)，還出現(xiàn)了腹水。我把他接到咸陽治療，后來他堅持要回家。8底月我回高陵醫(yī)院看望他，母親拉著我的手說：“你爸這次犯病，恐怕是過不去了。”我心里沉甸甸的，卻還抱著一絲僥幸。</p> <p class="ql-block"> 直到9月10日那天，我正在上班，一份電報突然送到手上——“父病故，速返”。五個字如晴天霹靂，我瞬間呆若木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請假后我便匆忙趕到咸陽車站，趕上西安一銅川的火車，到?jīng)芎榆囌鞠萝囍髤s沒有趕上回高陵的班車。我連夜步行50多里路往家趕，凌晨兩點(diǎn)多，我終于到了家，推開大門看到父親的靈堂，雙腿一軟跪在靈前，所有的悲痛與悔恨涌上心頭，卻再也喚不回那個曾為我們遮風(fēng)擋雨的父親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親已離開50年了，但他的身影總在我腦海里浮現(xiàn)：是替伯父當(dāng)壯丁時的勇敢，是為家人奔波時的堅毅，是挺身而出時的正義，也是養(yǎng)育我們兄妹九人的溫暖。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與動亂，扛過了時代的風(fēng)雨，撐起了一個家的希望。父親在我心中，永遠(yuǎn)是那個高大的英雄，我不敢輕易觸碰，卻從未停止過思念。最不能原諒自已的是，沒有給父親留下一張照片，然而父親做人的精神卻永遠(yuǎn)留給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