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i>《野渡無人》之六</i></b></p> <p class="ql-block">前往江邊礁石都要經(jīng)過一片茂密的柳樹林。盛夏季節(jié)，晝長夜短，黃昏時辰尤為漫長，太陽遲遲不肯回家，我都要停留在這片柳樹林。頭頂楊柳青青儲存了夏日的蔭涼，腳底下翠綠的芳草蔓延柳樹下的江堤。足踏自然生長的野草，如同鋪滿一片綠色的地毯，柔和潔凈得一塵不染。不經(jīng)意之中，綠油油草叢中點綴不知名的野花。白色的野菊花、鮮紅的太陽花，星星點點，像是被大自然遺忘的角落，卻又讓目光深藏?zé)o限的驚喜。陽光透過柳樹枝葉縫隙，灑下一片斑駁的疏影。花瓣如同敲碎的金子，在草叢間跳躍、閃現(xiàn)。我坐在柳樹下草坪，或者半躺在江堤斜坡草叢里，垂柳依依，江風(fēng)拂面而來，心中仿佛生長出一片清涼的綠蔭。江邊除了礁石，停留最多地方就是柳樹林。蓬勃如綠云的柳蔭，在夏天是個遮蔭納涼好場所。春末夏初豐水期，礁石大部分淹沒濤濤江水中成為暗礁，漁船以及眾多的運沙船聚攏這片柳林深處遮蔭避暑。</p><p class="ql-block">自然界的柳樹，以其獨有柔美和靈動的柳絲隨風(fēng)搖曳，宛如身姿婀娜的舞者，亭亭玉立，一樹長條綠絲，又仿若披發(fā)過腰的窈窕女子，盡情演繹春天的浪漫和夏天的蓬勃生機。</p><p class="ql-block">柳樹在春寒料峭早春的季節(jié)，經(jīng)歷冬天霜打風(fēng)吹柳絲，一溜煙爆出新嫩的芽苞，淡黃色的芽苞星星點點綴滿枝頭，細(xì)長如月芽的柳葉漸次舒展開來，春風(fēng)好似一把剪刀，細(xì)細(xì)密密裁剪出翠綠的柳枝。遠(yuǎn)望柳煙深處，柳絲低垂，千絲萬縷。近觀細(xì)細(xì)密密，柳影搖曳，聞風(fēng)起舞，柳葉漸漸由翠綠出浴成墨綠色的葉瓣，飄灑風(fēng)中，如少女垂腰的披發(fā)。由淺綠漸次深翠，柳絲如煙，柳綠桃紅，楊柳與桃花相映成趣，形成了“桃紅復(fù)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苯^美畫境，最終在夏季凝成一片濃郁綠蔭。</p><p class="ql-block">柳樹到了深秋，柳葉褪出翠綠光澤，染上金黃色柳葉，隨風(fēng)零落，如同一葉孤舟浮在水面四處漂泊。即便寒冷的冬天，光禿禿枝條，玉樹瓊枝，在風(fēng)霜雨雪中依然頑強勾勒出蒼勁曲美的線條。而柳樹的樹干多呈灰褐色，仿佛是老人粗糙的手臂，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磨礪，愈發(fā)顯得堅韌剛強，而枝條越來越光滑柔韌，形成鮮明對比。盡管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不失婉約清麗，彰顯剛?cè)嵯酀膫€性。</p><p class="ql-block">江邊這片大約百米長柳樹林堪稱三代，有的柳樹人腰那樣粗壯，樹皮溝壑密布，表面粗糙像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顯得老態(tài)龍鐘。一到春天，枯枝新芽，青春煥發(fā)，枝葉新嫩光滑蓬發(fā)出勃勃生機。有的柳樹碗口粗，枝條上綴滿綠色的葉子，翠綠葉子像起伏的扁舟，春風(fēng)拂過，枝條輕搖，一片片葉眉宛如輕舟蕩漾。還有的柳樹手臂一般粗壯，細(xì)皮嫩肉，形如柳腰細(xì)眉小鳥依人的少女，飄逸秀發(fā)，婀娜多姿，眾多的柳樹抱團沿著江堤斜坡婷立在江水之濱。夏天長江漲水，有些楊柳浸泡在江水中。冬天江水退潮，柳樹林裸露出黃沙，形成一片金色沙灘，金黃色沙灘與堤壩碧綠的草坪遙相呼應(yīng)，百米江堤形成一道自然景觀。</p><p class="ql-block">有水的地方就有楊柳，江河湖泊，到處都能觀賞到低眉垂眼的楊柳依依。在交通主要依賴水路古代社會，渡口碼頭都栽種柳樹守衛(wèi)在水一方。柳樹生命力很旺盛，隨遇而安，在那里都可以生根開花，柳絮飛揚的季節(jié)，每一朵柳花落地，就是一棵生命之樹。柳樹根系滲透到江堤和沙灘，盤根交錯，支撐起千里長江大堤的偉岸，是在水一方忠實的哨兵，沐雨淋風(fēng)，與江堤生死與共，才使得江堤面對洪水泛濫穩(wěn)如磐石。</p> <p class="ql-block">最初理解柳枝送別的意境，是從宋代著名的婉約派代表詞人柳永《寒蟬凄切》詞中“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鳳殘月。”柳永填的這首詞吟出別愁離恨之凄涼。“誰知我今夜酒醒時身在何處？只有楊柳岸邊，面對凄厲的晨風(fēng)和黎明的殘月?！绷攘葦?shù)語，詞人細(xì)膩描繪出楊柳、曉風(fēng)、殘月自然景物，仿佛是一幅簡約白描畫，淋漓盡致展現(xiàn)了離人內(nèi)心的凄楚惆悵和孤獨憂傷之情，營造出一種獨特而又令人動容的意境。柳永詞盡顯婉約詞之精妙，纏綿悱惻，凄婉動人，讀來令人動容。歷來備受后人贊譽，一舉成為詞中的經(jīng)典名句。</p><p class="ql-block">楊柳岸，古人送別的地點多在水邊長亭橋頭，或堤壩渡口，親朋好友一旦分離，送行者總要折一支柳條贈給送行者。柳樹和其他樹木相比，這正可以拿來祝愿遠(yuǎn)別親朋好友，柳樹生命力旺盛，不管自然環(huán)境多么惡劣，要像柳樹一樣隨遇而安學(xué)會生存。“折柳”一詞寓含“惜別”之意，柳”諧“留”音，贈柳表示留念。一為不忍分別；二為永不忘懷。無心插柳柳成蔭，恰恰說明了楊柳順其自然的個性，柳樹不僅外表秀麗，而且還有樸素堅韌的品性，從不挑剔生長的環(huán)境。生長水邊，柔情似水，不浮華，也不攀比，柔中有剛，剛?cè)嵯酀?，看似柔軟?xì)枝嫩葉，不管多大狂風(fēng)暴雨，百折不撓，只有珍惜情義的人，才懂得折柳送別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p><p class="ql-block">楊柳青青，別愁離恨。古詩以柳樹寫別離詩首推王維《渭城曲》最負(fù)盛名：</p><p class="ql-block">渭城朝雨浥輕塵，</p><p class="ql-block">客舍青青柳色新。</p><p class="ql-block">勸君更進一杯酒，</p><p class="ql-block">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p><p class="ql-block">王維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安史之亂后，送友人元二出使今新疆庫車。時值唐王朝邊疆戰(zhàn)事頻發(fā)，陽關(guān)以西被視為荒僻之地，也許一別就是永訣，離別之情尤為沉重。前兩句寫渭城朝雨、客舍新柳，構(gòu)建清寂而明亮的畫面，反襯后兩句的離別愁緒，此詩被譽為唐代送別詩的巔峰，與李商隱《無題》并稱古典離別雙璧。柳為離別象征，雨后新翠更添悵惘，其化實為虛的手法，將個人離情與家國安危相融，既有對友人歸期的期許，亦隱含對邊疆安定的寄望。唐代被譜為《陽關(guān)三疊》吟唱。而同一時代賀知章《詠柳》詩，筆鋒一轉(zhuǎn)，卻寫出了柳樹的神韻：</p><p class="ql-block">碧玉妝成一樹高，</p><p class="ql-block">萬條垂下綠絲絳。</p><p class="ql-block">不知細(xì)葉誰裁出，</p><p class="ql-block">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p><p class="ql-block">賀知章在盛唐時期做過朝廷省部級官員，唐玄宗天寶年間，公元744年，賀知章奉詔告老回鄉(xiāng)，他一路乘船回到蕭山縣城南門外潘水河邊的舊宅。此時，正是二月早春，春意盎然，柳芽初發(fā)，春風(fēng)拂柳。遠(yuǎn)離官場的賀知章，自由如脫籠之鳥回到家鄉(xiāng)，心情自然格外高興，揮筆寫下了這首《詠柳》詩。</p><p class="ql-block">柳樹的形象美在于它那垂腰披拂的枝條，早春二月就長出了嫩綠的新葉，垂下千絲萬縷的綠絲絳，在春風(fēng)吹拂中有著一種動人的飄逸。這里的“碧玉”暗含“碧玉小家女”。古典詩詞常借用柳樹的形象美來形容美人窈窕婀娜的身材，在古代文學(xué)作品里，“碧玉”幾乎成了年輕貌美的女子的泛稱。賀知章的詩別出新意翻轉(zhuǎn)過來，用“碧玉”來比柳，將柳樹化身為美人。這滿樹的細(xì)葉到底出自哪位高明的裁縫之手？原來是大自然的杰作，二月春風(fēng)這把大剪刀，精美裁出了滿樹的春色。這綠葉好比美人衣裙上的花紋和圖案，至此，一位典雅苗條美人便形神畢現(xiàn)地躍然紙上。</p> <p class="ql-block">時光如水，時過境遷，現(xiàn)在再也看不到那片詩情畫意的柳樹林。隨著兩區(qū)工業(yè)園連城一片，柳樹林的江邊先是建了一座大型造船廠，柳樹林被砍伐摧毀建深港。我還經(jīng)常散步走進造船廠。造船廠用好幾年打造一艘巨輪下水后便關(guān)門大吉，倒閉的船廠凋敝荒蕪，四處雜草叢生。再后來，當(dāng)?shù)卣谠齑瑥S基礎(chǔ)上興建了城東工業(yè)貨物躉船碼頭。江邊成了工業(yè)園，水上人家漁船，還有大大小小的運沙船，不知漂泊何處拋錨休養(yǎng)生息？浮生若夢，柳樹林只是在記憶深處，成為可遇不可求的一片清新的綠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