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這張泛黃的戶口登記表,紙頁邊緣卷曲,折痕深深嵌入紙面,像一道道歲月劃下的皺紋。我輕輕撫過“注銷”二字,心頭一顫——這不只是一個手續(xù)的終結(jié),更像是一段人生的落幕。爺爺曾是村里的主事人,那時他提筆簽字,墨跡未干便蓋上紅印,一紙文書便定下幾十年的因果。這本被注銷的戶口,或許正是當年他親手處理的某戶人家的結(jié)局。</p> <p class="ql-block">那張人口登記表上的字跡工整,姓名、籍貫、職業(yè)一一列明,右下角的紅色印章早已褪了些顏色,卻仍透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我想起爺爺常坐在堂屋的小木桌前,戴著老花鏡,一筆一畫謄抄村民資料。那時沒有打印機,全靠手寫,一個錯字都可能惹來糾紛。他總說:“當村長,不是管人,是記人。人記住了,村子才不會散。”</p> <p class="ql-block">這本淺色封面的戶口簿,花紋已模糊不清,內(nèi)頁“注意事項”四字旁還夾著幾行批注,是爺爺?shù)墓P跡。潘陽市公安局的印章紅得沉穩(wěn),像一塊烙印,釘在那個講規(guī)矩、重憑證的年代。我記得小時候翻它,總覺得那紅印燙手,仿佛一碰就會驚動沉睡的往事。如今想來,它不只是身份的證明,更是爺爺手中維系村莊秩序的一根線。</p> <p class="ql-block">“戶口簿”三個大字寫在舊書封面上,墨色斑駁,卻透著一股莊重。那布邊的花卉紋路,像是誰家媳婦一針一線縫上去的,樸素中帶著體面。爺爺?shù)霓k公箱里就有這樣一本書,封面破了也不舍得換,只用布條纏了又纏。他說:“東西舊了才靠得住,新物件太輕,壓不住事。”</p> <p class="ql-block">那本紅色封面的“職工證明書”,星形圖案對稱端莊,磨損處露出紙?zhí)?,像一雙穿舊的布鞋。我忽然想到,爺爺雖是村長,卻從沒拿過工資,唯一的“職務(wù)證明”,就是村民口中的那一聲“村長”。他不需要星徽裝飾,他的權(quán)威來自公道,來自每逢年節(jié)都準時張貼在祠堂門口的名單。</p> <p class="ql-block">這張褶皺的文書,毛筆字寫得遒勁有力,右上角的紅印如血凝成。我仿佛看見爺爺在油燈下伏案,筆尖蘸了濃墨,寫下一行行契約條款。那時的地界劃分、田畝買賣,全靠這樣一張紙定奪。沒有公證處,沒有攝像頭,但誰也不敢輕易毀約——因為紙上有名字,有名聲,更有全村人的眼睛盯著。</p> <p class="ql-block">“契買”兩個大字赫然在上,像一道法令。下面密密麻麻寫滿條款,買賣雙方姓名清晰可辨,價格、田畝、四至界限,一絲不茍。爺爺作為見證人,在末尾簽下名字,蓋上私章。那一刻,他不是親人,不是鄰居,而是這片土地上最公正的裁決者。八十多年過去,紙頁泛黃,但那份責任,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p> <p class="ql-block">又是一張買賣契約,墨跡深淺不一,像是寫到中途換了筆。右上角的紅印依舊鮮亮,像一顆跳動的心。我猜那天風大,窗紙嘩嘩響,爺爺一邊呵手取暖,一邊核對地契內(nèi)容。他從不馬虎,哪怕是一寸田、一棵樹,也要寫得明明白白。他說:“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人心一歪,地就亂了?!?lt;/p> <p class="ql-block">這張“契買”文書與前一張如出一轍,連印章的位置都幾乎相同?;蛟S那是同一年、同一個季節(jié),村里接連幾戶人家在辦交易。爺爺?shù)墓P跡越來越熟,卻始終沒有潦草。我忽然明白,他簽下的不是名字,而是信任。每一份契約,都是他對這片土地許下的諾言。</p> <p class="ql-block">“買田契”三字如碑刻般醒目,下方條款詳盡,雙方畫押,中間是爺爺作為村長的簽名。這不僅僅是一樁交易的記錄,更是一段鄉(xiāng)土秩序的縮影。那時沒有合同范本,沒有律師,但有規(guī)矩、有人情、有紅印為證。爺爺?shù)淖植淮?,卻穩(wěn)穩(wěn)地立在紙中央,像一根定海神針,穩(wěn)住了整個村莊的根基。</p> <p class="ql-block">這張契約上寫著土地買賣的細則,右上角的紅印依舊清晰。我盯著那枚印章,仿佛看見爺爺在午后陽光里,鄭重地蓋下它。那一刻,他不是我的爺爺,而是這個村莊的守護者。他用一支筆、一方印,把紛爭寫成和解,把私利寫成公義。</p> <p class="ql-block">紙頁泛黃,毛筆字略顯模糊,右上角的紅印文字已難辨認,但那份莊重感卻撲面而來。這或許不是最完整的一張地契,卻是最真實的一份記憶。它讓我想起爺爺常說的一句話:“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在地上走一遭,總得留下點什么?!彼粝碌?,不是財富,不是權(quán)位,而是這一張張泛黃的紙,和紙上永不褪色的承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