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 的 父 親 二 三 事 </p><p class="ql-block"> ＿＿紀(jì)念父親誕辰一百周年</p><p class="ql-block"> 《 莊子·知北游 》有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我敬愛的父親辭世，迄今已二十四載。值此父親誕辰百年之際，追思愈切，諸多往事，歷歷在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一、護(hù)廟巡像：心懷信仰的堅守</p><p class="ql-block"> 改革開放后的1993年、1994年，水洛人民為緬懷“將軍爺”劉滬——這位北宋時修筑水洛城、守護(hù)一方百姓的英雄，冒著風(fēng)險首次抬出其畫像，在莊浪縣城巡游供人祭拜。彼時仍有左傾思想殘留，有人無理阻撓、向組織者施壓，父親卻與民眾一道，懷著對將軍爺?shù)木囱鐾ι矶?，?jù)理力爭。在那個年代，這份勇氣難能可貴。</p><p class="ql-block"> 1994年春，父親告訴我，曾有領(lǐng)導(dǎo)到劉將軍廟視察，明確說“歷史文化應(yīng)保護(hù)，與封建迷信兩碼事”，還肯定了大家保護(hù)廟宇的行為。雖未明說是否允許巡游，但父親從領(lǐng)導(dǎo)的眼神里，讀懂了“將軍爺與民眾公開見面的日子不遠(yuǎn)了”。</p><p class="ql-block"> 事實印證了父親的判斷。1995年，將軍爺座像自文革后首次巡游，水洛城萬人空巷，禮炮震天，焚香叩拜的人絡(luò)繹不絕，高潮持續(xù)三小時以上。那幾天，父親興奮得顧不上吃飯，連熬幾個通宵。</p><p class="ql-block"> 這背后，是水洛人對英雄的執(zhí)念。據(jù)我縣文化名人柳城嶸《憶往事》記載，1992年因黨校修建需拆遷舊“忠勇廟”，民眾自發(fā)籌建新廟：1993年正月成立小組，西關(guān)七社男女老少齊上陣，沒錢沒料就湊，沒日沒夜地干，不到一年便在城郊建成磚木結(jié)構(gòu)的新廟，后更名為“劉滬將軍紀(jì)念館”?？h委領(lǐng)導(dǎo)參觀后肯定了這項工作，還撥款購置樹苗美化廟院。</p><p class="ql-block"> 父親全程參與建廟，既出工又捐錢</p><p class="ql-block"> 那時他腿部患病，走路都蹣跚，卻仍咬牙堅持——將軍爺是他心中的神，再痛也能忍。他曾跟我說，有年冬天從寧夏拉黃豆大米，遇大雪在陽把式坡險些車毀人亡，他默默祈禱將軍爺保佑，最終人車平安，連司機都對將軍爺肅然起敬。</p> <p class="ql-block">這是我父親1982年6月在瞻仰毛主席紀(jì)念堂后在紀(jì)念堂門前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這是我父親在1975年去新疆探親時和我三祖父、三叔父及兩個堂弟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二、秤量人心：生意中的本分</p><p class="ql-block"> 家中現(xiàn)存兩桿秤：一桿三十市斤，一桿百斤，乃父親早年定制的謀生工具。后來他從事黃豆大米生意，即使電子秤逐漸普及，仍堅持使用舊秤——一因不諳電子設(shè)備，二因熟慣桿秤。這兩桿秤，伴他直至生命終程。</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父親自寧夏中寧、中衛(wèi)運回貨物，黃豆批予豆腐坊，大米于逢集時零售。我與妻助他以架子車?yán)字潦屑?，無論寒暑，他一斤一兩親自稱給顧客。身后雖有飯館，他卻從不舍外食，待我下班送飯。見他于烈日寒風(fēng)中躬身稱米，我心中常感酸楚。</p><p class="ql-block"> 父親賣米，素有一習(xí)慣：足秤之后，必再添撮米予顧客。鄉(xiāng)人遂傳：“ 水洛街李家老漢，秤準(zhǔn)還饒一撮?！?以故逢集時，他的攤前總是圍滿眾人。父親常言： “ 即便是一斤米、一袋豆，也須恪守良心。寧可己虧，不虧他人。”</p><p class="ql-block"> 然善良有時亦遭欺蒙。曾有一次，父親向人收黃豆欠款，對方欺其不識字、無字據(jù)，矢口抵賴。父親賬目素清，卻百喙莫辯。自此，凡賒欠必立字為憑。面對損失，父親僅淡然道：“ 就當(dāng)行善了，不必計較?！?后聞該人境況潦倒，恰似“天道好還”。</p><p class="ql-block"> 賣米年間，父親亦曾遇取米不付、以假鈔搪塞之事，但他從不追究。我心疼他太過厚道，他卻搖頭道：“ 惡人自有惡報，我等只須守好本分?！?lt;/p> <p class="ql-block">這是1989年春季我全家和父親在一起的合照</p> <p class="ql-block"> 三、待人處世：平凡中的大義</p><p class="ql-block"> 據(jù)三叔家信記載，父親早在1938年即外出謀生補貼家用：曾于寧夏固原幫人看磨，經(jīng)年方歸；亦曾自天水挑火柴至水洛販賣，復(fù)擔(dān)山貨赴固原換鹽。后來雖購毛驢，仍不忍騎乘，每每徒步相隨。其自力更生、吃苦耐勞之品格，不僅為二叔、三叔樹立榜樣，亦成為我畢生珍貴遺產(chǎn)。</p><p class="ql-block"> 在敬老孝親方面，父親尤為我的楷模。祖父生于光緒三十三年，性格耿直，言辭率真，常因生意與父親爭執(zhí)，甚至挪本錢、發(fā)脾氣，然父親從未還口，僅偶向祖母輕聲抱怨。對待三祖父，父親始終敬如長輩——即便曾因分家存隙，但在三祖父落難之時，父親仍代為看管財物，遠(yuǎn)赴新疆探望，并為其體面料理后事，贏得鄉(xiāng)鄰敬重。</p><p class="ql-block"> 鄰里有難，父親總是率先伸出援手。五十年代，鄰居陳榮華夫婦相繼辭世，兒女赴天水謀生，陳奶奶獨居離世時，家徒四壁，衣物被竊。父親當(dāng)時在郭家灣放牧，聞訊即刻趕回，與鄰里出資出力妥善安葬。他常言：“ 敬老愛幼、扶助鄰里，是做人的本分?！?lt;/p><p class="ql-block"> 父親因未讀書，深諳無文之苦，故全力支持三叔求學(xué)——即便在自然災(zāi)害年間，仍供三叔至蘭州讀書。其間他與祖父、祖母編竹席、做豆腐維持生計，竹子需親赴關(guān)山砍伐，豆腐全憑手推石磨，如此十年，直至文革初始方休。家中至今留存劈竹鐵刃、磨豆腐小石磨，每見之，父親與命運抗?fàn)幍哪颖愀‖F(xiàn)眼前。</p><p class="ql-block"> 改革開放前后，父親任西關(guān)七社社長，分田到戶時力求公平，好地讓予他人，自家留取遠(yuǎn)地山地；計劃生育政策嚴(yán)格執(zhí)行時期，他既配合上級，又盡力維護(hù)社員。村民糾紛，常尋他調(diào)解，只因眾人信他——辦事公道，不諂媚權(quán)貴，亦不輕視貧弱。</p><p class="ql-block"> 有一事我終身銘記：常為父親拉貨的一位寧夏回民司機不幸車禍身亡，父親放下自家生意，趕往協(xié)助治喪，致耽誤豆腐坊黃豆供應(yīng)。歸來后，他只向豆腐坊老板致歉，未嘗提及自身損失。后我隨父至中衛(wèi)，司機老父親、一個可親可敬的回族老人緊握我手道：“ 你父親，是世上難得的好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這是1994年2月我父親和我及我大兒子、女兒游覽西安時在西安鐘樓上的留念</p> <p class="ql-block">四、舊物遺澤：歲月中的溫存</p><p class="ql-block"> 家中儲物間內(nèi)，仍存幾件父親舊物，每件都藏著他的故事。摩挲它們，凝視它們，仿佛可見他當(dāng)年勞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那兩桿秤，木制秤桿已泛溫潤暗紅，其上銅星刻度雖被歲月磨淡，仍清晰可辨——三十市斤者輕巧，用于零售；百斤者粗重，用于批發(fā)。鑄鐵秤砣沉實在手，似猶存父親當(dāng)年提秤校準(zhǔn)的力度。每次擦拭，總憶起他在市集中躬身稱米的樣子，以及他添米時臉上淳厚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墻角的劈竹鐵刃，刃口已鈍，邊緣仍見當(dāng)年劈削痕跡。木柄被父親的手磨得光潤發(fā)亮，依稀可感其掌溫。幼時我常蹲看父親破竹：他左手緊握竹條，右手執(zhí)刃，“唰唰”數(shù)聲，粗竹即成細(xì)若發(fā)絲的篾片，終編為密席實斗。當(dāng)時只道父親雙手有魔法，后來方知是千錘百煉的功夫。</p><p class="ql-block"> 最顯眼者，當(dāng)屬存放在我家翻修宅院臺子上的那臺石磨。青石鑿就的磨盤上還留著深淺不一的磨齒，像當(dāng)年父親臉上的皺紋，刻著幾十年前的日子。下方一扇雖有破損缺角，仍穩(wěn)固如初。當(dāng)年父親與祖父母每次凌晨推磨，“ 咯吱 ”聲里，面粉香氣飄灑一院。我常吵嚷幫忙，父親便抱我至磨桿旁，容我搭手。至今那聲響，猶在耳畔。</p><p class="ql-block"> 這些舊物雖樸無華，卻帶著父親的體溫。它們不似照片易褪，不如記憶易模糊，只安靜地守在原地，提醒著我：父親從未遠(yuǎn)去，他的勤勉、善良與堅韌，皆深藏于歲月的痕跡之中。</p> <p class="ql-block">這是1997年7月我父親和我三叔父、我堂姐在天安門廣場上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五、永懷思慕：精神的傳承</p><p class="ql-block"> 2001年臘月初九，大雪紛飛，父親依依舍世。莊浪縣文化教育家李應(yīng)中老先生特贈挽聯(lián)：“ 空手興家，節(jié)衣縮食兒孫念；全心為公，捐資助物鄉(xiāng)里尊 ”。并于周年祭時撰寫德行贊詞，譽父親 “ 茹苦含辛、仗義執(zhí)言、急公好義 ”，囑我修家譜時必為收錄。</p><p class="ql-block"> 后又特撰褒揚之文，囑我珍藏。文中言：“ 雖無文化，景仰英雄；勤樸畢生，德垂鄉(xiāng)里?！?十六字正是父親一生寫照。</p><p class="ql-block"> 父親只是一普通農(nóng)民，然其以一生行止告訴我們：人生價值，不在地位高低，而在是否活得真誠、勇敢、有擔(dān)當(dāng)。</p><p class="ql-block"> 今父親離世二十四年，然其容貌聲音，仍常浮現(xiàn)腦海；他的笑容依舊入夢，他的教誨長存心間。雖未讀書，他卻以一生教我：做人要本分、善良、有擔(dān)當(dāng)；做事要堅持盡責(zé)、恪守良心。他所遺留的，非僅那兩桿秤、幾件舊工具，更是值得我畢生傳承的精神財富。</p><p class="ql-block"> 思父之時，他在夢里；念父之時，他在心中。值此父親誕辰百年之際，我攜全家膝跪在父親的墳前，虔誠地燃起三支佛香。香煙裊裊升騰，如我綿延不絕的思念，絲絲縷縷，纏繞心間。父親啊，您雖已遠(yuǎn)去，但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深深刻在我們的生命里。如今陰陽兩隔，我們只能借這香的煙火，遙寄無盡的哀思與眷戀。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不再有塵世的勞苦與煩憂。 愿善良不被遺忘，溫情永駐人間。</p><p class="ql-block"> 謹(jǐn)以此文寄托哀思——倘有來生，仍愿為子。</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修改</p> <p class="ql-block">這是我父親在1999年參加官方舉辦的有關(guān)活動時的參會照</p> <p class="ql-block">文字創(chuàng)作：李宇天</p><p class="ql-block">背景音樂：酷狗音樂《思想起》</p><p class="ql-block">圖片來源：自拍</p><p class="ql-block">美篇制作：李宇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