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br> <br> 鄜州的唐代榮光，并非僅存于史籍的模糊記述中，而是被一方方冰冷的青石永久鐫刻。隸屬其轄下三川縣的縣丞衛(wèi)靈鶴，便是開元年間（713-741）執(zhí)掌刻刀的“匠人宗師”，這位藏身于縣府僚屬中的藝術(shù)家，以刀鋒為媒介，將盛唐的書法意趣與時代氣象，鑿刻成跨越千年的藝術(shù)遺存。<br> <br> 衛(wèi)靈鶴的刻石技藝，堪稱唐代“書刻合一”理念的完美實踐。他尤擅融合篆隸神韻，刻出的篆書線條如古松盤曲，剛勁中藏婉轉(zhuǎn)；隸書筆畫似斷還連，規(guī)整里見靈動，每一筆起落都精準復刻書寫者的筆墨節(jié)奏，字體排布疏密得宜、橫平豎直，既葆有金石的沉厚質(zhì)感，又不失筆墨的鮮活意趣，將唐代石刻“莊重不失靈動，規(guī)范蘊含氣韻”的典型特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那個“石刻即史證”的時代，他憑借這般技藝，常年躋身高等級墓志的制作序列，成為名流顯貴托付身后名的“御用刻工”。<br> <br></h3> <h3> 開元二十三年（735年）刻成的《王玄德墓志蓋》，是衛(wèi)靈鶴篆隸功底的早期見證。現(xiàn)存于陜西蒲城縣博物館的這方志蓋，其上“大(唐)故王府君墓志銘”九字古文，筆畫粗細勻整，轉(zhuǎn)折處圓融無棱角，既延續(xù)了篆書的古樸莊重，又暗含隸書的方正體態(tài)，刀痕深淺一致，沒有絲毫滯澀之感，仿佛不是刻鑿而成，而是用筆墨直接寫于石上。</h3> <h3> 次年完成的《金仙長公主墓志》，更將其技藝推向新高度——作為皇家公主的墓志，他不僅要題寫志蓋篆書，更要檢校整體鐫刻。最后落款為梁州都督府戶曹參軍直集賢院衛(wèi)靈鶴奉，教撿校鐫勒并題篆額。志蓋上“大唐故金仙長公主志石之銘”十二字，字字飽滿如珠，筆畫間距絲毫不差，盡顯皇家器物的威嚴規(guī)整；四剎雕刻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鱗爪分明、姿態(tài)靈動，龍角的尖銳、虎毛的蓬松、朱雀羽翼的層疊、玄武甲片的規(guī)整，都通過刀痕的深淺變化精準呈現(xiàn)，剛硬的石頭在他筆下生出了靈動之氣。<br> </h3> <h3><br> 而真正讓衛(wèi)靈鶴名留青史的，當屬開元二十四年（736年）鐫刻的《張說墓志》，青石材質(zhì)，蓋篆書“唐贈太師燕文貞張公墓志”12字，墓志全稱《唐故尚書左丞相燕國公贈太師張公墓志銘并序》，1999年秋在河南洛陽伊川縣萬安山南麓袁莊村出土時，便以“文、書、刻三絕”震驚學界，現(xiàn)藏于洛陽市博物館。志石高80.8厘米，寬80.4厘米，厚16.5厘米。方正厚重如一方小桌，32行隸書志文，滿行33字，志文共936字。密密麻麻卻排布得井然有序，沒有一字歪斜、一筆錯亂。 <br></h3> <h3> 這方墓志的“三絕”之名，離不開衛(wèi)靈鶴的點睛之筆。撰文者是開元名相張九齡，其文辭典雅醇厚，從張說永昌元年（689年）策論奪魁，到歷經(jīng)四朝三度拜相，再到改革典章助力“開元之治”，將這位“燕許大手筆”的生平與功績寫得蕩氣回腸；書丹者則是盛唐隸書大家梁升卿——這位東漢書法家梁鵠的后人，以八分書聞名天下，其書法被唐人呂總形容為“驚波往來，巨石前卻”，落筆如驚濤拍岸，收筆似巨石沉穩(wěn)。墓志上的隸書正是其風格的絕佳體現(xiàn)：點畫如刀切般工穩(wěn)，橫畫起筆藏鋒、收筆出鋒，豎畫挺拔如松，結(jié)構(gòu)上密下疏，似危樓高懸卻穩(wěn)如泰山，透著超然拔俗的氣度。<br> </h3> <h3><br> 衛(wèi)靈鶴的刻刀，恰好捕捉到了這份筆墨神韻。他刻寫的橫畫，既能再現(xiàn)“蠶頭燕尾”的隸書特征，又讓刀痕的硬朗中和了筆墨的柔潤；鐫刻的轉(zhuǎn)折處，精準區(qū)分了圓轉(zhuǎn)與方折，將梁升卿書法中“驚波”的靈動與“巨石”的沉厚完美轉(zhuǎn)化為石刻語言。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志文中近千個文字，每一筆的深淺、每一字的大小都保持一致，即便是細微的牽絲映帶，也被刀痕清晰勾勒，仿佛能透過石頭，看到梁升卿揮毫時的運筆軌跡，更能讀懂張九齡撰文時的鄭重神情。<br> <br></h3> <h3> 這方墓志所承載的，遠不止藝術(shù)價值。墓主人張說作為推動“開元之治”的核心人物，其生平是盛唐由興至盛的縮影——杜甫筆下“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盛世圖景，正因張說這般“發(fā)明典章”的賢臣而得以落地。衛(wèi)靈鶴用刻刀將這份歷史細節(jié)鑿刻于石上，讓冰冷的文物成為了可觸摸的“盛唐記憶”。那落款鄜州三川縣丞衛(wèi)靈鶴刻字，閃耀著永恒的光輝。<br> <br> 從皇家公主的墓志四神，到名相碑銘的千言隸書，衛(wèi)靈鶴以一位縣丞的平凡身份，用一把刻刀在盛唐藝術(shù)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作品，既是鄜州在唐代輝煌的實物佐證，更是中國石刻藝術(shù)“以刀傳韻、以石載史”的生動樣本，讓千年后的我們，仍能透過刀痕墨跡，窺見那個盛世的風雅與榮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