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天,陪老父親去醫(yī)院復查,所有項目檢畢后已9點半。因檢查需空腹,父親未食早餐,本計劃查后帶他到附近的紅燈籠酒店吃包子,剛出醫(yī)院大門,瞧見一個賣煎餅的攤子,許是餓了,父親竟說自己喜歡吃雞蛋煎餅,這玩意我可從沒吃過,擔心煎餅又硬又辣,父親說不礙事,早幾年在外地弄花草,他吃過好多次,夸煎餅其實很軟熟,不放辣,加一杯豆?jié){,拗不過他。</p><p class="ql-block"> 父親年屆八旬,對郵城并不熟稔。我們父子倆沿北海社區(qū)小巷東行,盡頭便是寬敞的文游路,一抬眼,北頭的泰山廟赫然映入眼簾,并不喜憶舊的父親忽然道:“那一回,你爺爺在泰山廟大橋嚇得不輕呢”。父親為人總體屬粗線條,很難想象他也會留意平常日子的點滴。細問,才知原委,1962年,三年自然災害臨近尾聲,大伯母突患重疾,被三垛地段醫(yī)院下病危通知轉(zhuǎn)縣醫(yī)院,兩地相距45里,又沒其它交通工具,只找條簡易的木船,沿澄子河疾“馳”郵城,大伯父腿瘸負責掌舵兼伺候伯母,當時年僅15歲的父親負責拉纖,舟行竟如“梭”,入院后,父親累得在醫(yī)院門前大口大口地喘粗氣。</p><p class="ql-block"> 不幾日,伯母病情好轉(zhuǎn)出院仍然船行,父親依舊拉纖,爺爺也去了,專司掌舵,出發(fā)時天色漸黑,為不影響次日做農(nóng)活,決定夜行,至泰山廟大橋時,忽聽得一聲巨響,循聲瞥見一大如人體的東西撲入水中,好半天也沒動靜。做事講求周全的爺爺決定先泊船,待天明再說。第二天晨微約莫4點多,天剛蒙蒙亮就拉纖開拔,到家后竟然不耽擱隨生產(chǎn)隊社員到農(nóng)田干活拿工分。</p><p class="ql-block"> 倒是聽父親說過幾回,1970年四叔到三垛高中讀書,開學時,因爺爺事務忙,父親送四叔開學,挑著擔子,一頭裝米,另一頭置被窩蚊帳等生活用品,一兩百斤,父親中途不歇擔,一口氣挑至鎮(zhèn)上也不覺得累,不知何故,兄弟倆有了口舌之爭,四叔在家里屬老巴子,平時受寵不甘示弱,父親性子躁,有蠻勁,竟揍了四叔一下,“功勞”全消,四叔后來回家又“參了一狀”,爺爺決定分家,讓剛成家才大半年的俺爸媽單過了,畢竟,“做大能帶小”——是風俗更是“天條”。</p><p class="ql-block"> 96年春,父親突發(fā)腰椎間盤癥,帶至三垛醫(yī)院針炙、艾薰月余,又服什么壯骨粉之類,好轉(zhuǎn)不少,回家后逢農(nóng)忙,臟活、重活繼續(xù)干。第二年麥收前,腰突又復發(fā),怕麻煩兒女,父親直接去了揚州武警醫(yī)院,醫(yī)生建議立即開刀手術。武警醫(yī)院雖曰軍隊醫(yī)院彼時已下放地方,活脫脫的莆田系,加之那時手術治療腰突癥技術并不成熟。父親告知我準備去手術時,我撂了臉不贊成。退休在家的大伯父拉著他三弟(俺爸)去市人醫(yī)找一熟識的知名外科大夫,買了二包紅塔山,乘午休在小辦公室找到曹醫(yī)生,大夫仔細讀了片子,主張不手術,多注意保養(yǎng),一晃快30年了,腰突癥還真的沒復發(fā)過。</p><p class="ql-block"> 大伯父做了一輩子會計,算盤精,過日子摳搜,很難捧到他家的飯碗,晚輩們常有腹誹,現(xiàn)在想想,他們那輩人苦日子過來的,節(jié)儉慣了,加之家里三個兒子擔子重,過日子省儉些自然在情理之中。千禧年,父親腸胃不好,一天拉肚子好幾趟已持續(xù)幾個月,母親放心不下,悄悄告訴我,問診醫(yī)生后讓做腸鏡,服藥清腸,父親有句口頭禪“有命吃飯,沒命滾蛋”,看似硬朗,我騎車回家準備載他去醫(yī)院行檢查,他卻還在河西大伯、二伯家聊家常,尋慰籍,平日他可沒這耐心喲。</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腸鏡檢查一定很痛苦,印象中的父親的確硬正,不輕易說聲苦,叫聲痛。也備了一沓厚衛(wèi)生紙,檢查不一會,父親臉頰上黃豆般的汗珠往下滾,雙手死死地捏著床邊,哼哼唧唧的,偏偏那個陳醫(yī)生自始至終,一臉嚴肅,一言不發(fā),我內(nèi)心雖緊張,一邊擦拭著父親臉龐、額頭沁出的汗水,一邊不停地勸慰著:“忍一忍,一忽就好了”,胃腸室門突然開了,大伯父倏地閃了進來,原來他不放心,從鄉(xiāng)下老家一腐一拐步行到街上醫(yī)院。終于陳醫(yī)生開腔了:“沒什么大礙,腸炎,需治療!”,我們都如釋重負。</p><p class="ql-block"> 父親雖高小畢業(yè),記性一直不錯,這幾年,不知年歲大了還是化放療的后遺癥,已大不如從前。到醫(yī)院就診需提醒他備好社??ú⒂晌襾肀9堋4舜螐驮\后到家已是傍晚時分,吃完晚飯后想想還是把醫(yī)??ńo他自己保管妥帖些。我們夫婦倆騎車到老家,父母也剛用過晚餐,聊些家常。母親說到父輩兄弟相處的兩個細節(jié),雖過了許多年,我以前倒是未聽過。</p><p class="ql-block"> 一是做過多年村支書的四叔,平心而論,對整個家族包括我們家在內(nèi)還是照顧有加的,自己家里吃的用的,舍得分享,四嬸也從不計較,遇到大事、難事四叔總體上有擔當。后來子女大了,開銷多了,再遇上些不順心事,性情變了,?!耙谰迫肿怼保着c人爭執(zhí)。我也常勸老爸:多讓著,又不是外人。那幾年,父親、四叔他們合伙養(yǎng)魚塘,總擔心他們處得不愉快生齷齪。聽媽媽現(xiàn)在說,還真有那么一回,父親同四叔,在魚塘河坎邊由口角直至動手,四叔吃了虧,很沒面子,放言:“明天到街上,把你倆兒子大門夯爛掉”,媽媽嚇得一宿未睡。第二天,四叔根本沒上街,更沒夯門一說,可能當初說了氣話,事后冷靜多了,更重要的,既然是兄弟,畢竟打斷骨頭連著筋喲。</p><p class="ql-block"> 大伯、四叔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領退休金的,本應有令人稱羨的晚年,可惜都未活到七十歲,相隔幾年先后離世。父親同大伯、四叔一輩子也爭執(zhí)過好幾回,兩位長輩辭世前,他們的子女忙累了,倦了,全蜷縮在西房間里睡著了,均是父親一人在他們家各自東房間里,陪伴著他的大哥、四弟走完了他們的生命盡頭。</p><p class="ql-block"> 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辛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缺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09.1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