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短篇小說）

風吻月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一、特別問候詞</h1> “還有幾個月？”“幾時退??？”“要到點了吧？”這是最近同事們見面對我打招呼的常用語。“退休”這個詞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的耳邊，我感慨，不知不覺，我已到了快退休的年齡，那么多熟悉的老臉越來越少見到，我這張滿是皺紋和斑點的老臉，越來越與周邊的青春笑臉格格不入……驀然回首，快40年了，從鐵道部廣州車輛工廠籌建處到現(xiàn)在的廣州鐵道車輛有限公司，我人生軌跡仿佛就定格在了這里。在這廠區(qū)和生活區(qū)兩片區(qū)域里，我到底留下了什么樣的足跡？什么樣的符號？是感嘆號、句號、還是省略號。我的思緒回到了1986年，當年這句話，依然陪伴可鑒：“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首往事時，他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這句話在當年是多么燃情流行。現(xiàn)在，我的眼睛近視又老視，再不能長時間盯著電腦屏幕，我還是決定在晚間摸著鍵盤寫點什么。最近流行短視頻，我臨時抱佛腳，就模仿一篇短小說吧！借問AI的指導，AI秒思索后告訴我寫小說的必備三要素：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我思誠著，“我”自然是人物主角，環(huán)境在虎嶺山下，情節(jié)來自四面八方的建設者，按小沈陽的話說——這個也可以有！我擼起袖子，定下原則：字少句短不啰唆，只燃情不煽情，只吹風不點火，同時溫馨提示讀者，小說情節(jié)逼真，人物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二、篤定的青春1986年仲夏，鐵道部廣州車輛工廠，經(jīng)過工業(yè)局基建設備處牽頭，一眾老同志兩年多的考察評估，選定廣州花縣，廠址定在新華鎮(zhèn)大華大隊虎嶺山腳，職工生活區(qū)建在新華鎮(zhèn)內(nèi)的五華大隊公路旁。新廠始建，急需大量工程建設專業(yè)人才，西南交通大學畢業(yè)的人事部葉科長，率先來到母校圈定人才。這一年，我在西南交通大學完成了工業(yè)與民用建筑專業(yè)（工民建）的學習，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了。“工民建”是當年香餑餑的專業(yè)，我校發(fā)揚“竢實揚華”的教學理念，從實際出發(fā)培養(yǎng)一批新型實用人才。班上大部分人有委培去向，分布在成都局周邊，我是少有幾個沒有具體委培單位的畢業(yè)生。余下的地方名額及廣州車輛工廠籌建處的名額擺在了我面前。何去何從？是留在天府之國，還是出川到譽為“鐵飯碗”的鐵路系統(tǒng)的單位？班主任老師在我面前搖晃著單位名單……二十青春年華的我，內(nèi)心躁動著，懷揣投身火熱建筑工地的熱情和憧憬，還有“籌建處”幾個字的誘惑。作為工程建設專業(yè)學子，南國建新廠，去開創(chuàng)新局面的機會到了，我篤定這里。我選擇了自由飛翔，離開父母的懷抱，一顆年輕的叛逆之心，哪還能顧及父母的思念與擔憂，自以為，翅膀硬了，不需要聽父母的嘮叨了……一直待在學校象牙塔里的我，豈能想象到社會這個老江湖的復雜，我剛邁出家門口，就接連碰壁，方明白了老師說的：“社會才是真正的大學堂……” 三、依依惜別情畢業(yè)工作季，成都的同學陸續(xù)報到上班，到鄰省的同學，也在大家的熱情送別下離開了成都，唯有我，遙望南方，掐指計算報到的最后時間，才踏上了一路向東南的火車——我知道，這一去，就不知何時還！同學、好友知我選擇跨越千里南下廣州工作，投來了羨慕的目光。他們爭相來送，送到車站仍依依不舍，還要進站臺，父母忙著統(tǒng)計人數(shù)買了站臺票，高個的同學給我提行李，送到車廂里，他們才感嘆，到廣州的火車真熱、真擠、真火爆！幸好成都局的同學幫簽到了一張臥鋪票，但只到懷化，臥鋪車廂的通道里，也坐滿了人，幾個同學又擠下車跑到外面買西瓜，滿頭大汗的同學剛把西瓜送到窗前，火車也拉響了長笛徐徐前行。我抱著西瓜，汗水與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相互攙扶的父母身影，也淹沒在同學們高高晃動的臂膀里，看著送別的人群，在站臺上漸行漸遠，汗水與淚水一同流進我的嘴角……出發(fā)前，我曾多方打聽，鐵道部廣州車輛廠籌建處到底在廣州何方？得到的回答是不知有此單位。我一臉懵，向?qū)W校詢問，方知當年籌建處的人事科長，只瀟灑地寫下廣州鐵道車輛廠籌建處……教導處人說：“沒的事，反正在廣州鐵路局管轄范圍，先到廣州鐵路局人事部門打聽，肯定會知道位置的?！边@話倒是給了我一個思路，要找人，先問“人事”。列車開動著，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哐當！哐當!”聲，我在中鋪的位置也聽得真真切切，半個多小時以后，一位鐵路制服打扮的長者來到我的臥鋪前詢問：“同學，你叫什么名字？”“嗯，我叫繆宏”出于對這身制服的信任，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字，不過聲音還是警惕地壓小聲。“繆同學，你好！我是何蓉的父親，你懷化以后的臥鋪，我也給你聯(lián)系好，不必轉(zhuǎn)到硬座車廂去了，你看好自己的行李就行。”“哦，太謝謝了，何叔叔！”原來，何蓉同學沒有給我簽到全程臥鋪票，她就囑咐自己父親沿途關照我，她父親正好當值該趟列車的稽查。同學的點滴情，為我消除了第一次出遠門的困難，免除了旅途的顛簸，否則，夏日高溫下，三天四夜悶在沒有空調(diào)的車廂里，我不敢預料，自己的身體，會出什么樣的狀況。 四、千里走單騎熬過三天四夜，終于到了廣州火車站。我沒有先出站，直接到了車站二樓的辦公區(qū)，見到車站“人事”的牌子，我敲門進入，里面有四張辦公桌，只有一男一女兩個干部。我拿著介紹信交給靠門口的女干部，她打開介紹信，搖搖頭，又和男干部竊竊私語了一下說：“我們車站沒有用人需求。你或者到廣州鐵路局的人事處問問?！?lt;/p>“是不是單位搞錯了，‘車輛’和‘車輪’兩個字？車站不遠處，有一個車輪廠，可以去打聽打聽?！蹦懈刹刻嵝盐?，“廣州鐵路局辦公大樓，在東山區(qū)，車站廣場有公交車可以過去?！?lt;/p>大約早上八點半，我出站到了廣州火車站廣場，太陽烤著廣場的地磚和我的身體，上身著T恤下穿牛仔短褲的我，感覺周身的火熱，像進了蒸籠里。我望著“廣州站”三個大字，還有兩邊的“統(tǒng)一祖國振興中華”這八個字，心里五味雜陳。我只身一人南下廣州，卻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千里走單騎”這個詞從我的腦袋里蹦出來！“照相！”“快照！五分鐘出相片！” 吆喝聲此起彼伏。“同學，拍張照做紀念吧！”一個照相師傅，一手舉著一板美女帥哥模特相片，一手拿著照相機在我面前招呼，左右還有男男女女的人在吆喝：“帥哥拍照！”“后生仔來一張”……我看著廣場四周好多大傘下面的照相招牌，警惕地回答：“不照！”邊推脫邊向一個圍著人比較多的照相亭走去……“我的快，我的便宜……”那一群人還跟在我后面招攬著。我想了想，初來乍到，還是小心為上，趕快離開，先找到車輪廠，再回頭到廣場照相和領行李也不遲。走向車輪廠的方向，寬敞的道路兩邊，不少樓房正在建設，沒有一棵樹蔭遮擋。我戴著太陽帽和變色眼鏡，邊走邊打望。忽然一個人從后面拍了我的肩膀，我轉(zhuǎn)身一看：一個戴墨鏡的男士，上著短袖衫，下穿牛仔長褲，提一個公文包。他對我說：“同學，你丟了東西！”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低頭一看，有個像是首飾類的紅色方盒，正躺在我剛才走過的地方。“我？我沒有掉東西！”“不是你的？我們都看見了，我們一起打開來看看……”我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騙局，這種小便宜不能貪！我趕緊擺手說：“你交給車站派出所吧！”便匆匆轉(zhuǎn)身往前走，余光之中，見十來米遠的地方，還有幾個類似裝扮的人看著我這邊……我疾步向前走，轉(zhuǎn)過一個彎，看見一扇鋼大門里面好像是建設工地，大型泥頭車，不斷從里面開出來，旁邊掛了一個牌子，廣州車輪廠建設工地，我心里暗想：“這繁忙的工地和掛著的牌子，該是這里了?！?lt;/p>我快步走到門口，邊上的看門人向我喊道：“喂！吻賓個？”我聽出這是廣州話，找誰的意思，這個詢問句在某個相聲節(jié)目里有過調(diào)侃。我不會說廣州話，用普通話回答：“我來找人，報道?！辈⑻统隽私榻B信。看了我的介紹信，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這里是工地啦，旁邊是指揮部，你去看看啦！”他指了指工地旁邊不遠處，一棟陳舊的外走廊三層樓黃房子。我看到這棟黃房子，有種莫名的親近感，這次乘坐火車沿途，特別進入南粵大地后，沿途的建筑物很多這種黃色的房子，我猜這是廣州鐵路局的建設者與地方材料結(jié)合的習慣工法。我興沖沖地走進這棟房里，看到人事部的牌子，敲門進去…… 五、校友指迷津沒有驚喜，只有失望，該單位并非我所尋找的工廠，我怏怏地退了出來，該走向何方？還是從原點出發(fā)吧，我想：剛才在車站辦公室，上班的人不多，現(xiàn)在快九點半了，應該上班的人都在了，到黨支部書記的辦公室去問問，也許大領導的信息更多。我沿路返回，在剛才被搭訕掉東西的地方，我警惕地張望，沒見著剛才那幾個打扮的人影，我加快步伐，再次來到了車站大樓。我手握介紹信這張通行證，上到車站辦公區(qū)，見到車站書記的門牌，我敲響房門……“請進！”我推門而入，書記見我一個陌生人進來，便問道：“你找誰？有事嗎？”“您好！書記，我是來找單位報到的！”我趕忙遞上介紹信。書記看完介紹信又看我一眼微笑道：“小伙子，繆同學，我們是校友?。　?lt;/p>我突然有一種千里遇老鄉(xiāng)的感覺，驚喜道：“真的嗎？這么巧！”“嗯！今年九十周年校慶，我回去了一趟。交大的變化好大，聽說馬上就要搬到成都，新學校已經(jīng)開始建設了？”書記邊說話邊示意我到旁邊沙發(fā)坐下。“謝謝！謝謝！書記校友，我就是從成都的西南交大分部過來的。”“是嗎？你是學什么專業(yè)？”“工業(yè)與民用建筑。”“你這個專業(yè)搶手啊，不是正好留在學校建設嗎？”“我班有兩個同學留在了建校指揮部！”“哦，可惜車站沒有進人指標，這個車輛工廠籌建處，我知道一點，還沒開始建設呢，確實也需要你們這個專業(yè)?！?lt;/p>“太好了，能告訴在哪里嗎？”我激動地站了起來，心里想終于找對了人。“在花縣，新街火車站那邊，離這里還有30來公里，你現(xiàn)在要坐回頭的火車了?！?lt;/p>“啊，還要坐回頭車，我托運的行李……”“繆同學，你也不急，籌建處在東山鐵路局招待所601房還有一個聯(lián)絡處，他們單位每天都有人到車站窗口來接收文件，我給你打電話問問！”“太感謝書記了！”“不客氣，難得遇到一個校友！廣州還有一個交大校友會，你也可以入會！”一通電話下來，書記告訴我：“他們接收文件的人一會兒就到，你到1號窗口等，我已告訴窗口的工作人員，他們的辦事人一到，你就跟著他到聯(lián)絡處去，他們有車到新街?！?lt;/p>“書記太感謝您了，您看，我莽撞，還不知道怎么稱呼您？”“叫我張書記好了，看你很年輕啊，年輕人有闖勁，好！”張書記拍拍我的肩膀。“張書記，我就不多耽誤您時間了，我馬上到窗口去等?！?lt;/p>“好，繆校友，再見！” 六、車站取行李謝別了張書記，我來到1號值班窗口，見有一名工作人員，我招呼說：“服務員，你好，張書記叫我在這里等車輛廠的聯(lián)絡員！”“好的！張書記來過電話了?！彼脧V州口音的普通話回答。不一會兒，一個穿鐵路制服的瘦高個子，夾著一個公文包來到了1號窗口，他辦理完文件交接手續(xù)后，工作人員指著窗口旁的我說：“他是你們工廠新來報到的大學生?！?lt;/p>瘦高個子轉(zhuǎn)頭看到我，伸出手向我笑道：“歡迎！歡迎！貴姓？”我趕緊把手在褲邊擦了一下汗水，握住了他的大手，這一剎那，我的心完全踏實了下來：“你好，我叫繆宏?！?lt;/p>“繆同學，跟我走吧！”“好的，謝謝！”“嗯，你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個大學生了。這段時間我接了好幾個大學生，一個比一個年輕。嗯，看你也很小，你多大？”瘦高個邊走邊側(cè)頭跟我說。“我已滿二十。”“喲，昨天我接了一個女大學生，也是二十，湖南大學的，她今天也過來了，下午要取行李，你的行李呢？”“還在行李房。”“正好，下午一起取了，帶你們回新街，中午先到聯(lián)絡處休息一下吧?！?lt;/p>瘦高個帶我來到了鐵路職工通勤口，旁邊停著一輛帶綠篷布的工具車，車門上面印著“廣州鐵道車輛工廠籌建處”車頭有兩排位，司機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里面抽煙。“就是這輛車。”瘦高個指著車說，“你可以坐后排?！?lt;/p>跨過路口，瘦高個拉開了副駕位的門，我也跟著他拉開了后排的車門，他對司機說：“又來一個小大學生，走，先回聯(lián)絡處?！?lt;/p>“司機轉(zhuǎn)頭看了我一下，點點頭?！?lt;/p>汽車在廣州的街道上穿梭行進，我看到沿途有不少建筑工地，還有高架橋建設，一座座高樓大廈在眼前晃過。不一會兒“中國大酒店”“廣州出口商品交易會展覽館”這些教科書上的地標性建筑也進入我的視線……“繆同學，你是哪個學校的？什么專業(yè)？”瘦高個問道。“西南交通大學工民建專業(yè)?！?lt;/p>“工民建啊，我已經(jīng)接了兩個這個專業(yè)的學生了，一個是華東大學的，一個是華南工學院的?！?lt;/p>“是嗎，太好了！嗯，師傅貴姓呢？”“叫我羅工就行?！?lt;/p>原來，他是籌建處辦公室專門跑聯(lián)絡的，幾乎每天都要出差廣州辦事。汽車七拐八拐，大概半個多小時，終于來到了東山區(qū)的廣州鐵路局招待所。“到了，一樓是食堂，可以買飯票吃，我的幾張飯票先借給你吧，現(xiàn)在還不到開飯時間，你先到601房休息，我還有事出去辦?！绷_工說完，塞了幾張飯菜票給我。我下了車，向羅工和司機擺擺手，車子就開走了，原來司機是專門兜路送我過來的。我來到601房門口，敲敲門沒人應，我推門，門開了。我看到房間里有四張床。我輕輕關閉門，走到了靠窗前的一張床，見床上沒有放什么東西，便把背包放床頭，靠著背包休息，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門外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把我吵醒，我睜開眼，沒見有人進來，一看時間，中午12點了，我買了中午飯在下面吃完上來，還是沒見人回來，我又繼續(xù)靠著背包補瞌睡……“篤篤、篤篤”一陣敲門聲把我驚醒，“我回來了！”一個操湖南口音的女生推門而入。“哦！羅工還沒回來？”她看見我，又補問一句，“你是？”。“我是新來報到的！”“啊！還有比我晚的！咯！咯……你是哪個學校的？”她捂嘴笑著問我。“西南交通大學?！?lt;/p>“哦，在四川，有點遠，難怪這么晚！”“你也是來報道拿行李的？”“呃，你怎么知道？”“上午聽羅工說，有個女大學生，下午三點半要到車站取行李，正好和我一起取，我猜就是你了！”“哦，我上午搭車過來的，到北京路轉(zhuǎn)了轉(zhuǎn)，買些東西趕過來，現(xiàn)在3點過，幸好還沒遲到?！彼f話間，門口又有兩個老同志說著話進門來，看到她便招呼道：“小黃，買完東西了？”“田科，買好了，羅工沒和你們一起上來！”“他們不上來了，在車上。我上來拿點東西，喝點水，也看看你到?jīng)]有，通知你下去坐車，還有這位今天來的大學生，也叫你一起下去?！蹦莻€叫田科的老同志看著我說道。“好！謝謝！”田科向我點點頭，我才看清他的個子比我高不了多少，瘦小皮膚黝黃像非洲人，歲數(shù)四十開外。他打開手中提著的大水杯（我估摸可裝兩斤水），把杯里剩的一點水喝干，然后打開溫水瓶，又把水倒?jié)M一杯，咖啡色半透明的杯子，可以看見茶葉在里面翻滾。后來我知道，他是武昌廠調(diào)過來的，外號叫“老茶缸”，是后勤科長。十多分鐘后，我跟著他們下到招待所的停車場。羅工和司機已經(jīng)在車上。后排小黃和兩個老同志剛好坐滿，羅工說：“你就座后車廂吧。”我來到后車廂，見車廂兩側(cè)都裝了一條可收放的長凳，車廂里還放了一些包裹，我爬上去坐上了條凳。汽車沿上午的路線行駛，我再次看到“區(qū)莊立交”橋，這也是教科書上專門介紹過的市政工程。很快車子停在了火車站取行李處，我跳下車，小黃也從前面下來，來到取件窗口，她拿出了行李單，我看到上面的名字寫著黃玲玲。我讓她先取，她取出三包行李，我判斷有兩包都是衣物類的，一包是書籍，我就兩包，一包衣物，一包書籍。羅工和田科下來幫手把我們的行李放到后尾廂。 七、夜宿招待所很快，車子駛出了廣州市區(qū)進入了國道公路，我坐在后尾廂，感覺到車子開始顛簸，我抓住車廂擋板，看著向后面掠過的樹木、稻田、散落的農(nóng)舍小樓和三三兩兩騎自行車的人們。我心里暗暗在想：新街到底是什么一個模樣，籌建處是不是搭建在曠野上的大工棚里——火車進入廣東時，我見大瑤山隧道工地和鐵路沿線的工棚，頭腦里翻滾著簡陋、蚊蟲滿地的影像，還突然閃現(xiàn)出保爾·柯察金，在寒風雪雨中搶修鐵路的場景，不免有一點悵然。這里是珠三角沖積平原，貌似成都平原，兩旁的路樹筆直挺立，車子在雙車道的瀝青路上疾馳，時不時卷起一陣陣黃塵，這是沿途的運輸車灑落的泥土。大概40多分鐘以后，一個湖灣出現(xiàn)在我視野的左邊，車子正沿著湖邊行駛，路邊一排楊柳樹在風中搖曳。我看到綠色的湖水泛著微波，湖面越來越大，湖中還有一個小島，拱橋和九曲廊道，有零零星星的人在湖面劃著船……這讓我心頭一熱，有這么漂亮的公園，是不是到了新華鎮(zhèn)了。果然，幾分鐘后，道路越來越寬，兩邊的房屋開始多起來，連成一片的街道出現(xiàn)了，飯店、商店的牌子接二連三，然后是“秀全公園”幾個大字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豎立在琉璃瓦的門廊上方，頗具特色，我想剛才的湖泊就在公園里面。我感覺車速開始慢下來，慢下來，我看到路牌是新華路，這時汽車轉(zhuǎn)一個彎停了下來。“小繆，這里是新華鎮(zhèn)人民政府招待所，今天你就住這里休息，明天去單位報到，你的隨身行李可以拿下來，其他可以給你拉到臨時庫房，明天再拿?！蔽艺阢渡竦臅r候，羅工下車到后面告訴我。“可以！”我背起牛仔包跳下了車。“籌建處辦公室在云山大道與建設北路十字路口的大樓里，就是前面的路口向北走，過三個十字路口，那里就一棟大樓，很好找的。”羅工指著前面的路口說道。“好！”“好好休息！”羅工說完又上了車，我目送著汽車在他說的建設路口轉(zhuǎn)彎消失…… 八、最后的報到我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時已經(jīng)過9點。我退了房走上新華街，按照羅工的指向?qū)ふ一I建處辦公地。聽說廣東人有喝早茶的習慣，我邊走邊看，心想著有喝早茶的店鋪就體驗一次。很快轉(zhuǎn)到建設路上，我就見不遠處有熱鬧嘈雜的人群還有“秀全飯莊”幾個字。順著人流，我進去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很快就有服務員推著點心車到我旁邊，遞給我點心卡，我圈點了糯米雞、皮蛋瘦肉粥、水晶糕……我撐著飽飽的肚子，繼續(xù)向籌建處方向走去，走過商業(yè)大道街口、秀全大道街口，兩邊的建筑越來越少，逐漸地就只是稻田和菜地了，往前方遠遠看見有棟七層樓高的建筑，孤零零地立在十字路口。我適當加快了步伐，來到這棟建筑面前，見是一棟“L型”轉(zhuǎn)角綜合建筑，下面兩層是大通間，上面五層是住宅。轉(zhuǎn)角一個門柱上掛了一個牌子，鐵道部廣州鐵道車輛工廠籌建處。一樓一排打開的卷閘門里面，鐵柜子分隔成幾個區(qū)域，每個區(qū)域都有兩排并排放著辦公桌，不少人在辦公。在通往二樓的樓梯旁的辦公桌邊，我看到了昨天的田科和黃玲玲，我向他們走過去，他們聽見腳步聲抬起了頭。“喲，新大學生來了！”田科說道。“田科，你好，在哪里報到呢？”我問道。“人事處在樓上，這個樓梯上去，找周干事報到辦手續(xù)，看他們的安排，然后你再下來，我?guī)闳ツ眯欣睿湍愕剿奚帷！?lt;/p>“好的，謝謝！”我來到二樓，也是大通間，一溜的文件柜分隔成各個辦公區(qū)域。我到人事辦公區(qū)，問到周干事，向他遞交了報到信。他看了我一眼說：“你是最后一個來報到的大學生了，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就分配你到基建設備科實習，你辦好手續(xù)，我領你到下面去見基建設備科長，科長叫王風鳴，還有分管基建的副科長李燕，分管設備的副科長王三傳……”“哦，了解，不好意思，我報道比較晚！”我對周干事回應到。“來了就好！”周干事答。填報完手續(xù)，周干事領我向樓下走去，剛下到樓梯口，就見一個年紀近50的老者，頭戴草帽風塵仆仆地走進來。“好巧，王科長回來了！”周干事對我說完，朝他喊道：“王科長，又給你派一個新大學生來，叫繆宏?！闭f完，他看向我。“太好了，來得及時，我們正缺人手！”“嗯，人就交給你了！這是他的人事卡片，西南交通大學工民建的，就由你來進行入職教育了！”“好，交給我吧，小繆，請坐！”他指著旁邊一個空椅子。“好的，王科長！”“好，我就簡單介紹一下我們科的情況?？剖曳只ㄊ液驮O備室兩組人馬，主管基建的副科長叫李燕，她現(xiàn)在還沒回來……”王科長指著我坐的位置，這里三張桌子呈品字形并靠在一起。我就知道，這正是三位正副科長的座位，我估摸著他們一大早都到現(xiàn)場去了。十多分鐘的廉政要求、安全提醒后，王科長帶我到旁邊剛才黃玲玲的桌子對面：“這邊是基建室的人，對面是設備室的人，她也是設備室剛來的小黃”王科長介紹道。“哦，黃玲玲，我們昨天見過！”“是嗎，這是后勤的田科長?！蓖蹩崎L向里面的田科長喊道：“田科，我們新來的小繆，先到你那里辦理居住手續(xù)領家具。”“王科沒問題，剛才已經(jīng)和他打過招呼了?！?lt;/p>“好，今天你就清理一下宿舍，添置一些床上用品，休息一天，明天再來上班吧。辦公桌就這張吧，和小黃坐對面，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問大家?！?lt;/p>“好，謝謝科長?！蔽覒?，看向?qū)γ娴男↑S，她朝我笑笑。 九、墻上的路字田科長領我到辦公樓后面的庫房，我看到昨天那輛車正好停在那里，他吩咐庫管員把一張椅子和一個床頭柜還有我的行李一起搬上車，最后還甩上一捆竹竿，又打電話叫司機：“黃司機，把新大學生送到梅園新村宿舍去?！?lt;/p>兩三分鐘，黃司機從大樓的單元樓下來，庫管員就坐上了副駕位，他讓我坐后排，汽車啟動轉(zhuǎn)出大樓沿著建設北路返回，到了商業(yè)大道路口，汽車左轉(zhuǎn)向東行駛，很快我看到了新華鎮(zhèn)中學的大門，然后汽車再次左轉(zhuǎn)進入一個小區(qū)門口停下?！懊穲@新村”幾個大字映入眼簾——這是新街剛建好的兩層半聯(lián)排別墅新區(qū)，籌建處在這里買了兩個單元，供我們這批新大學生入住。我們一行下車來到2號別墅3單元，管理員打開房門進到過廳，我看到左手是上二樓的樓梯，對面一扇門，門旁邊還有一個夾板當著的門洞。他指著那里說：“你是最后來的，只有一樓大廳的床位了，和你同住的也是你們科搞基建的，叫韓曉軍?！闭f話間他移開了擋住門洞的夾板，“雖然條件比較簡陋，但是和其他老同志住通鋪比，還是好多了！”我看見面對廳門口靠墻放著兩張床，左手邊已經(jīng)鋪上了床席，右手靠窗的床和一張長辦公桌空著。話說到這份上，我也沒要求了，先住下再說吧，我心里想。管理員幫我把家具和包裹搬進來以后，我坐在空床板上呆坐了一陣子才慢慢環(huán)顧空蕩蕩的房間：兩張床首尾靠在一起，兩張書桌一張靠窗一張靠墻，兩個床頭柜放床邊，兩把椅子，旁邊的床有四根竹竿支起蚊帳，屋中間還拉了一根鐵絲繩，靠他那邊掛著兩條毛巾。我斷定韓曉軍是個廣東人，床板上沒鋪棉絮，就放了一張篾席和一個竹籠枕頭，一條毛巾毯散亂的放在床上，靠墻的床邊放了一排專業(yè)書籍，書桌上放了幾卷圖紙和幾張打開的藍圖，煙灰缸壓在上面，旁邊是一把手電筒，床頭柜上放著洗漱用具和幾個不銹鋼碗，床下面一雙人字拖，一雙黑色長筒雨靴，還有一雙解放鞋，鞋底及周邊都帶著泥漿?？看差^的墻下還有一卷舊報紙，上面有寫墨字的痕跡，旁邊有一瓶墨汁和幾支毛筆……“簡陋！”我頭腦里閃出這個詞，又想到沿途看到的大瑤山隧道兩邊的建設工棚，這個條件不知要好多少！我又寬慰自己。墻上一幅“路”字吸引了我的目光。這是一個草書體，特別之處是偏旁“各”的口變成了一道彎彎的小路，表達書寫者的心境，旁邊落款是“小韓”。看到地上的一捆竹竿，我反應過來，是支起綁蚊帳用的。我打開包裹，拿出被褥和蚊帳，清理床板鋪裝開來……快到中午飯的時候，一人推開那扇夾板門探進頭來，我們兩眼對視。我立即站起來：“你好！我是新來的，繆宏！”“哦，你好！我是林放，我住隔壁，韓曉軍還沒回來？”他說完話就退出，然后我聽見旁邊開鎖后又關門的聲音。“哦！”我又坐回到椅子上。剛坐下，又一個人移開夾板進來，他看見了我：“你是？”我判斷他應該是室友韓曉軍了，站起答道：“我是剛搬進來的新大學生繆宏！”“哦，你好！你再不來，我以為自己就獨守空房了?！彼_玩笑道。“嗯，我來了，你就不寂寞了！”我應道。“哈哈！”我倆都笑了……他扯下鐵絲上的毛巾，去到過廳旁的衛(wèi)生間……他再拿著濕毛巾回來后，站在了自己寫的“路”字面前，自言自語地說：“哎！今天又走了不少彎路?！?lt;/p>……之后，我看他會時常站在這個“路”字前面，凝思良久，還換寫過幾次，偏旁“各”的彎彎小尾巴經(jīng)常變換，有時是一個彎曲，有時兩道彎曲，還有三道彎曲的時候，這說明他工作上遇到了不同的困難和阻礙。墻上這個“路”字曾經(jīng)在《人民鐵道》報記者采訪的時候?qū)ｉT報道。那是在1987年元旦前夕，記者下基層來采訪，以《路在腳下……》標題寫了一篇報道文章。描繪出廣州鐵道車輛工廠籌建處正在進行的大規(guī)模挖山平地工程，新大學生在工地和建筑工人揮汗如雨的工作風貌，韓曉軍談到了他對“路”的感想：“一個‘路’字，看似簡單，卻代表了人生的走向，魯迅說過：天下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腳下的路很長，人的一生都不一定走完，走的路也不可能筆直，彎彎曲曲是人生常態(tài)，也更具美感……”當他在記者面前侃侃談“路”的時候，我也感同身受，廠區(qū)和生活小區(qū)有三公里半的距離，建設的第一步，就是大型土石方開挖，把虎嶺山腳周邊的土，拉到五華大隊公路旁生活小區(qū)來填平。連接兩個區(qū)域的建設北路，是一段雙車道簡易瀝青公路，進到虎嶺山腳是機耕道，大型泥土車幾十噸的重量，這條路怎堪負荷？路很快被壓得稀爛。泥濘，是我第一次真實地體驗。巨大的泥頭車把瀝青路面碾成四道深深的溝壑。我時常要在兩個工點測量收方，只能站在通勤的解放牌卡車（我從資陽押過來的）后廂里，晴天時迎著滾滾黃塵，雨天時車輪趕著泥漿顛簸左右搖晃。從虎嶺山頭到山尾，東西近一公里長，有時我走過來時，通勤車已開走，就只得徒步而行，這時遇到下雨，就只能遠離道路，走在田埂上。傍晚回來，晚霞迎紅半邊天，想起《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應景哼上那幾句：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鋤頭在肩上，牧童的歌聲在蕩漾……喔、喔、喔……一腳的泥漿，讓我好惆悵……第一個月的微薄工資無法添置交通工具，我還是尷尬地向家里借錢，買了自行車，但是雨天齊膝的泥漿還是騎行艱難，經(jīng)常陷在泥坑里，搞得一身泥漿……我買的第一輛自行車是永久牌自行車，當初的廠長向我們這批大學生談心的動員會上說：一個嶄新的工廠，從平地開始建設，你們首屆大學生，每一磚每一瓦都有你們的心血和汗水，工廠需要你們，你們要騎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還是飛鴿牌自行車呢？由你們自己選擇……我希望等我退休以后，我再回到工廠，還能看到你們這些面孔……將來，打開你們或我的相冊，在每張照片里，那削平的山頭旁、寬大明亮的廠房里，住宅，幼兒園、學校……這些地標都有你們的倩影……你們可以自豪地對子女說，是你的雙手參與描繪了工廠的美好……在建設美好工廠的頭十幾年里，工廠的建設帶動了周邊的房地產(chǎn)和其他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那個時期，社會環(huán)境也變得復雜和混亂。我丟掉或更換了四輛自行車，三部摩托車，三輛電單車……在我們這批老職工之間，有一個梗：哪家沒有丟過四部以上自行車的，不算車輛廠的老員工?？梢姰敵醯慕ㄔO環(huán)境，甚至有的人上午丟了自行車，下午在二手市場買回的就是自己被盜的。 十、第一筆審核與韓曉軍共寢一室的第一晚，我從他那里得到了很多信息，我才知道，他家住江門。七月，他華南工學院一畢業(yè)就過來報到，然后又回了趟家，八月才正式上班，比我先工作了一個多月，領了一個半月工資，這不免讓我有點后悔，早知道也先來報到。第二天，他騎五羊牌單車帶著我上班。路上我問：“上班剛買的單車？”“是施工組配的！”聽了他的回答，我就想，能到施工組多好！八點半正式上班前，人已到齊，我認識了三位科長。我被李副科長安排到預算組，和施工組相鄰而坐，韓曉軍在基建組主要負責生活區(qū)這邊的建設工作，他的位置靠里，與我之間隔著的人叫程旭日，是華東大學畢業(yè)的湛江人，他負責虎嶺廠區(qū)的建設。程旭日與韓小軍單薄的身體比較起來，身體比較壯實，方臉，但是眼睛比較小，笑起來瞇成彎彎一條縫，看起來有點迷人。人員構架都是一名退休老工程師，帶幾個新人的方式。我的組長叫徐鳴，指導我的老工程師叫張少武，他瘦瘦高高的個子，是從武昌車輛廠退休過來的，主要工作是負責材料計劃分析，而工程預決算就要我自己擔當重任，一個月后，又來一名高中畢業(yè)的職工子弟，協(xié)助我一起邊學邊干。當我慶幸學校開設的工程預結(jié)算課程派上用場的時候，李副科長卻甩給我一份地質(zhì)勘探合同的結(jié)算工程……我才明白，我工作的第一課，就是從頭學習。我告誡自己，第一項任務，不管自己會不會，都要接下，不能趴下。沒有資料，我向地質(zhì)勘探施工單位要來了全套的資料，開始啃書本，不怕別人看不起，不懂就學，就問，向張工請教、拉著對方技術人員來講解，蹲現(xiàn)場觀察工人鉆孔移機……一個星期地努力，我弄清楚了地質(zhì)勘探報告與地質(zhì)結(jié)算之間的關聯(lián)，向勘察公司發(fā)出了第一份審查報告意見。地質(zhì)公司拿到報告意見，有點吃驚，我給他們的費用核減了近20%以上。在他們此前的一貫概念里面，乙方提交的結(jié)算報告，在甲方那邊最多有三四個點的下浮值就過關了。這次他們居然遇到了一個愣頭青，沒按常理出牌。他們看了我的審核意見，也挑不出大的毛病，但在有個關鍵問題上產(chǎn)生了分歧，溶洞巖石層與孤石的判斷，不同的判別，費用相差好幾倍。乙方的預算員以一個孔的資料作為判斷標準，而我是結(jié)合周邊幾個孔和巖土照片的關聯(lián)性來判斷。問題最后反饋到廣州的定額部門調(diào)解，最后大多支持了我的意見：地下地質(zhì)千差萬別，不能孤立的看資料，勘探的目的就是通過單個的鉆孔來推導相互之間的地質(zhì)關聯(lián)。當然定額站也勸解到，對于立場不同產(chǎn)生的不同判斷，還應該雙方協(xié)商達成一致。于是有了預算員的請客吃飯，有了節(jié)日的賀卡，都被我一一拒絕。最后，勘測單位的一個工程師，不得不豎著大拇指說：“繆工，小年輕，你真厲害！” 十一、出差入家門1986年臨近中秋節(jié)，設備室有一單押運汽車的差事，要人到資陽機車廠接兩輛解放牌汽車，一趟來回路程近十天，他們室除了黃玲玲是湖南的，其他幾人都是武昌來的，中秋節(jié)都想回家團聚。管設備的王副科長，知道我的家在四川成都，就建議把這個“美差”交給我，我一聽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反正我覺得自己年輕，剛出來不到半個月就回家一趟，給父母一個驚喜。時間緊迫，算來算去，我能在家停留也就半天的時間。不管如何我還是覺得值。古有李冰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還能有機會回家嘛！當年的中秋節(jié)并不是法定節(jié)日，我早上回到家里的時候，父親十分詫異——后來聽父親說，他當時看見我背著離開時的牛仔包出現(xiàn)在家門口，以為是我吃不了南方工地的苦，逃回家來。父親騎車去通知在小學教書的母親，要她中午下課不要像平常還留堂，趕快回家吃飯。母親得知我出差回家只有中午一頓飯的時間，她就和其他老師調(diào)了課程。父親又在市場上買雞肉等我喜歡吃的菜品回來加工。這一頓中午飯我吃得很多、很飽，仿佛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父親的飯菜是那么的香。吃完飯，我沒有多停留，就直接背上行李包，去趕到資陽機車廠的火車。到資陽廠，已經(jīng)入夜，我入住了工廠的招待所，招待所里人煙清靜，廠區(qū)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朗月的陪伴下，蛙聲與蛤蟆聲不斷，疲憊的我很快就入睡了。第二天早上，我來到了工廠的設備科，之前我通過鐵路電話聯(lián)系上在這里上班的大學同學阿黃。阿黃是我的鄰居又是中學同學，畢業(yè)分配時，按綜合成績和班干部的優(yōu)先條件，當初我若選擇了這里，他就只能到南方去。（他不想離開四川）一切手續(xù)都由他張羅辦完，中午飯又請我小酌白酒，他感嘆工作與學校生活天差地別，說這個老廠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微妙，還說我應該在家多待幾天再來接車。我默默地聽著，在籌建處，我能感覺到的是大家的隨和與積極工作的熱情。當然我也看到有個最大的特點，老同志來自全國車輛公司各處，他們的籍貫大部分是廣東。這是家鄉(xiāng)的情懷？我想，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是不是也會思鄉(xiāng)成都，為我的選擇而再次奔波。我自覺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而他給我的畢業(yè)贈言是“羊城路鋒芒！”下午，我來到了貨場，兩輛翻新的解放牌汽車，已經(jīng)完全固定在平板火車上，貨場人員告訴我，只要我簽字上車，我這節(jié)車皮就可以進入編組發(fā)車，我才意識到黃同學那句話，“你可以在家多住幾天的?！?lt;/p>吃晚飯的時候，黃同學提了一網(wǎng)兜水果和面包送我說：“我下午聽老同事們說，押車是比較辛苦的，這些干糧和水果你帶好，貨車很少?？瓦\站，要經(jīng)停好幾個編組站重新編組，不能隨便下車，在夜深人靜的地方，你要關好門窗……”我才意識到，這不是一趟美差，這是一趟苦差事，而且是有風險的。怪不得設備室的人員都以各種借口推脫，讓我這個懵懂的、未經(jīng)培訓的大學畢業(yè)，充當了一次押運員的工作。阿黃走后，我就關好車門，躺在第二輛車的司機座位上聽收音機。在臨近發(fā)車幾分鐘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漆黑的夜里，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心里嘀咕：怎么中午才喝不到二兩白酒，就開始出現(xiàn)幻覺了？ 十二、一位問路人“繆宏！”“繆宏！”又有幾聲呼喊，我趕緊坐起身來，透過司機前窗玻璃，我看到附近有手電筒的燈光在晃動。嗯，這也不是阿黃同學的聲音啊，這到底是誰？難道附近有同名同姓的人？“繆宏！”呼喊聲越來越近，手電筒的光柱更頻繁地打在汽車玻璃上，我打開汽車門，站起身向手電筒光發(fā)出的方向問道：“誰呀？”“你是繆宏嗎？”“嗯，你是誰？”“我是你同學的同事！是他告訴我你在這里的。”“哦，找我有什么事嗎？”“我來送點水果，你路上吃?！?lt;/p>“我夠了，不需要了?！?lt;/p>“終于找到你了！”那人來到了我的汽車面前，在月光下，我估摸著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干部。他把一兜水果遞到我手上說：“路上很辛苦。多補充點維生素！”我邊推脫邊說：“已經(jīng)夠了……有事嗎？”“我向你打聽點事?！彼呎f邊把水果塞進司機臺我的腳下。“我老家在廣東肇慶，我國慶節(jié)要回家一趟。聽你同學說廣州鐵道車輛廠是新廠，需要人，我想去看看，我想問清楚路，我?guī)Я吮咀?，你能給我寫上嗎？”“這個沒問題。很簡單，火車坐到新街站下，然后出站向東直走，到建設北路口再向北一直往下走……”我邊在他本子上寫畫出示意圖邊說，然后交給他。“太感謝了，我一畢業(yè)就分配到這個山區(qū)工廠，十幾年了，我一直想調(diào)回廣東，都沒有機會，這次我想去爭取一下?！?lt;/p>“想回家，你是一個人還是一家人？”看他的年紀應該是有家室的人，我問道。“就一個人，我單身沒結(jié)婚，就想調(diào)回廣州?！?lt;/p>“哦，這樣啊！那你是學什么專業(yè)的？”我有點詫異，一個人為了回廣東，寧可不結(jié)婚？“我是學文藝類的，我喜歡雕塑，現(xiàn)在工會搞文宣工作，嗯，我是有業(yè)績的，我在鐵路系統(tǒng)很多刊物上發(fā)表過雕塑作品，這本雜志上有我剛發(fā)表的雕塑小品，作者是蔡……”“嗚——”汽笛的一聲長鳴，淹沒了他的聲音，“哐當！”車子動了一下。“雜志送你在路上看，免得無聊，我叫蔡創(chuàng)……”他把卷起的雜志塞進我手里。“嗚——”汽笛再次鳴響，車皮慢慢地動了起來，“謝謝，廣州見！”我搖著雜志向他道別。我坐進了汽車，打開雜志，迎著月光，見書名是《鐵道工會》，我把書放在方向盤上，翻開書的目錄，尋找蔡創(chuàng)的頁碼，在封后頁，看到了他的雕塑作品叫《思》我看著窗外的夜景向后移動，又見月亮和星星高懸于天空，絲網(wǎng)狀的白云時時飄過玉盤，我出神地望著……故鄉(xiāng)的月亮真大…… 十三、交大校友會國慶節(jié)前兩天，我押車回到了新街，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李副科長很欣慰，她問道：“繆啊，十一有沒有安排呀！”“沒有！”“哪就跟著我，我?guī)憧纯创蠹遥　?lt;/p>國慶一大早我就跟著她拜訪了分散住在各個臨時居住點的老同志和領導（在為官這件事上，我比較遲鈍，李副科長意圖推薦我這個得力小將給更多的人認識），我得以認識其他部門的工程師和領導。在聊天中，我認識了好幾位西南交通大學的校友，最后統(tǒng)計有六位老校友匯聚到這里，彼此介紹都感到很親切。當我見到人事的葉科長，抱怨說：“葉科長，你沒把車輛廠的地址寫下來，害得我一陣好找，差點就錯過時間打道回府?！?lt;/p>“這事，是我疏忽了，我那會兒剛從成都機車廠調(diào)到籌建處負責人事調(diào)配，我到處劃人，想到成都母校要人，卻已經(jīng)過了名額申報期，我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填寫了補充需求，只留下了簡單的廣州鐵道車輛廠籌建處的單位名，我沒想到，他們還居然調(diào)配了一個名額過來……”“原來這樣啊，錯怪了！”“要不是你在最后期限前一天來報到，我還以為沒希望了，準備申請明年的需求計劃呢，還想要兩名工民建的，兩名車輛專業(yè)的……”“交通大學人才濟濟，隊伍越來越壯大！對了，我聽廣州車站的校友張書記說，廣州鐵路局有一個‘廣州交大校友會’，新來的也可以申請加入。”“我也聽說了，這個廣州交大校友會是聯(lián)合定居廣州的全國五所交通大學學友成立的校友總會，我抽空和會長聯(lián)系上，看可不可以申請集體加入?！?lt;/p>“五所？我怎么只曉得四所呢？”“你年輕，可能不了解，還有一所在臺灣，臺灣新竹交通大學，他們都是原唐山路礦學堂延續(xù)下來的?！?lt;/p>年底的時候葉科長聯(lián)系上了交通大學廣州校友會秘書長，并委托我為聯(lián)絡員。1987元旦后，交通大學廣州校友會會長，召集在廣州車站貴賓室候車室召開臨時聯(lián)系會議，我陪陳廠長（上海交大）參加了會議，會上又見到了張書記，張書記對我開玩笑道：“我們的緣分躲都躲不開?。　?lt;/p>會議同意接納車輛廠的校友集體入會，決定增補陳廠長為副秘書長，西南交大的校友同時被接納為西南交大校友分會會員。1987年春節(jié)前夕，交大校友會召開一年一度的年會，我才知道，交大校友會的廣泛凝聚力，他與“科協(xié)”合作，為廣大校友的科技創(chuàng)新、創(chuàng)收搭建了橋梁，也促進了大陸和臺灣科技人士的交往。 十四、照相的代價李副科長帶著我一圈拜訪下來，讓我獲得了很多的信息。知道了如何選點坐火車到廣州，在廣州有哪些好去處。國慶節(jié)最后一天假期，我?guī)瞎ぷ髯C，跟隨同事們來到新街火車站，到站臺一看，幾乎都是熟悉的面孔，原來大家習慣在假期周末、搭乘便利火車，到廣州逛街買東西。我想當初廠址選在這里，大概也是有這種便利的考量吧。上了火車，大家就分散開各自尋找座位，我尋得一個空座。車行半個多小時到廣州站，我提著父親送我的公文包，從職工通勤口出站。當天天氣秋高氣爽，我特意穿著牛仔長褲，蔚藍色襯衣，是要完成照幾張有意義的紀念照，寄回給父母和好友。徘徊了幾個照相檔口，最后選定五羊快照，留下了第一張在廣州火車站的照片。同時也留下了第一張罰款單。在進廣州城前，同事就提醒我：“廣州車站要小心，不要隨地吐痰、亂丟垃圾，罰款很重的！”。我從腰間的包里掏錢時，也不小心帶出了一張施工單位的名片掉在地上，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突然不知從哪里就冒出兩個戴紅袖章的阿姨舉著一個牌子在我眼前：“亂丟垃圾，罰款五元！”“我沒有亂丟啊？”“你看這名片不是你的嗎？”我撿起名片，“我，我沒有丟，是不小心自己掉出來的……”“你不要狡辯了，我和同事都看到了！”另一個阿姨轉(zhuǎn)個牌子背面說：“這是廣州市政府的規(guī)定……”她指著《廣州市人民政府令》。我百口莫辯，把名片放進了公文包，痛心地交了罰款，收到了一張罰款收據(jù)……我匆匆離開火車站廣場，坐上了公交車。上車比較擁擠，車門口的地方站滿了人，車開動后喇叭響起，先是廣州話然后是普通話：“各位乘客，上車不要擁擠，上車后請往中間靠……照看好財物……請坐好扶穩(wěn)……下一站是越秀公園站……”我把公文包壓住自己的腰包，一只手扶著車上的拉環(huán)，防范著小偷。我下車到了越秀公園門口，買票進入，按圖索驥，找到了五羊雕塑，在這里我留下了第二張紀念照片。沿山而上，又找到了五層樓（鎮(zhèn)海樓）。在此，我留下了第三張紀念照片。照完相我又匆匆忙忙地下山，去坐開往北京路的公交車，車內(nèi)還是照樣擁擠，沒有座位，我上車后就往中門擠，來到一根鋼管立柱處靠著，公文包依舊壓著腰包。公交車到了北京路站，我隨著車上的人流魚貫而下，這北京路的繁華與熱鬧，名不虛傳，人擠人，人挨人，想加快步伐都難得。除了眼前各種招牌吸引我的眼球，還有小吃的飄香陣陣竄進我的鼻孔，那牛雜混合著醬汁、蔥花和香菜的味道最具沖擊力，我禁不住吞下幾口口水，但這些都不是今天我的第一要務，我的目的是書店。終于看到了新華書店的招牌，我走了進去，里面陡然安靜了，和外面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開始在書架上尋找我的所需……我邊找邊看，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幾個小時，我終于看到一本《工程預結(jié)算快速計算手冊》，當我打開腰包準備付款時，我傻眼了——腰包被刀片割開了幾公分長的口子，里面的錢不翼而飛！幸好我前面有一點思想準備，沒有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公文包里另外還放了一點零錢，但幾百塊的錢還是損失了，那是好幾個月的工資。我不得不尷尬地趕回新街，向家里拍電報。我曾經(jīng)以為，出來獨立工作，可以把第一個月的工資分一點給父母，結(jié)果還是依靠了父母…… 十五、工地生戀情國慶節(jié)以后，大規(guī)模的土石方工程轟轟烈烈地展開，我緊跟工程的進程，頻繁地來往于辦公地與虎嶺工地之間，目睹山腳的荔枝樹與龍眼樹一棵棵消失，農(nóng)田和水塘慢慢填為平地，虎嶺一周的巖土裸露出來，只剩下虎嶺山頭和稀疏的幾棵松樹。半山腰一角還挖出煤層，村里面的人爭相來搶，差點打架傷了人。黃色的新山土環(huán)繞著孤獨的山頭，我還無法與將來漂亮的工廠聯(lián)系起來。工地的土石方工程的核算資料陸續(xù)送到辦公室，我認真地核算著，我以為在我思考抬頭的時候，會看到黃玲玲嬌俏的臉，我們的目光會有碰撞，然后……二十歲的我，沒有非份之想，只是被各種數(shù)據(jù)燒腦時，我抬頭望見一張美好的少女臉，聊上幾句，以驗證“男女搭配，干活不累?！?lt;/p>但十有八九她的座位都是空著的，到要下班的時候才能見到她的身影。她是學工程機械的，難道是她天天跑工地，挖掘機、推土機、要緊急搶修？偶然一次下工地驗方的時，我看見她跟隨在程旭日旁邊，我得到了答案。那天，我遠遠地看見程旭日和小包工頭在一段圍墻面前爭執(zhí)著什么，我向他們走去時，看見程旭日抬起腳把那一段近一米多高的圍墻踹倒了，他連續(xù)踹了幾下，最后一下他差點滑倒，幸好旁邊的黃玲玲伸手拉了他一把。我趕緊走過去問情況才知道，程旭日起初巡工地時，就指出他們這段圍墻砂漿不飽滿、灰縫不直，要求重砌，結(jié)果轉(zhuǎn)了一圈回來，他們沒有拆，還繼續(xù)向高處砌筑。程旭日十分生氣地說：“你們舍不得拆，我來拆！”所以就出現(xiàn)了剛才那一幕。“他們想蒙混過關！”黃玲玲補一句，我看到她紅紅的臉蛋，就知道她們在拍拖了。一定是程旭日的迷人眼睛吸引了她，我心里想，他眼睛雖小，但是看問題并不含糊，粗暴糾錯地作風，是另一種吸引力……后來我從他們組的大姐那里聽到了兩則情緣故事——坐我旁邊的程旭日，檢查工具柜在黃玲玲背后，每次早出晚歸，都要黃移開位置以便拿取，一來二去，就變成每天黃為他收拾工具了。這個時段好巧不巧，我出差到資陽押車，據(jù)說陳旭日就經(jīng)常坐在我的座位上對她眉來眼去……還有一件事，一次黃玲玲到工地檢查，腳底踩到了銹木板釘，正好陳旭日在工地，他二話不說，就拿著一個小木板，拍打她的腳底，把銹釘淤血拍打出來，然后招呼工地的車送她到醫(yī)院打破傷風預防針……總之，緣分就這樣眷顧了他們，虎嶺山上的黃花盛開了……1986年12月20日，籌建處隆重舉行開工奠基典禮的時候，他們兩個在奠基石碑前合了影，向大家公開了訂婚的消息。當時還發(fā)生了一段小插曲，他照相時扔煙頭，正好小朋友拽著氫氣球來回跑，煙頭碰著氣球爆燃，嚇了大家一跳。可惜沒有吃上他們的喜酒，1987年十月，他們順利完成見習生轉(zhuǎn)正，十二月黃鈴鈴跟著陳旭日調(diào)往湛江，參加家鄉(xiāng)的建設。室友韓曉軍的“情事”更有意思。我們客廳那張夾板，誰都能推開，起不到門的作用。這棟樓都住著男的，大家倒也無所謂，但沒有一點隱私，一次我就說：“韓工，工地這么多包工頭，隨便都可以叫人來搞個門啦！”“哎呀，忘記了！”幾次我問起他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回答，我也不提了。半年后，他突然讓勞務工扛來一扇木板門。我經(jīng)常下工地，一看就知道是工棚工人退場報廢的門，與門廳尺寸對不上。不過還是勉強裝上了，門縫用報紙糊上。我理解了，向老板要一扇新門他不便開口。裝了門一周以后，他就帶了一個“小妹”到房里來了，他告訴我：“這是我妹妹，從老家過來，我在這里工作，家里要我?guī)兔妹谜曳莨?，我就把它介紹到制衣廠了，周末有空她就會過來跟我一起吃飯……”我左看右看他們兩個長得不像兄妹，只是說的話口音是一樣。我理解戀愛初期把對象稱著“妹妹”的是男人的小心思。一個月有大概兩個周末，他妹妹都會過來幫她洗衣服，然后兩個人一起吃飯。因為這個情況，我的衣著，就沒有以前那樣大膽放肆了。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大半年，到1987年底的時候他換了蚊帳，說是為過新年，其實就是“小妹”來夜宿了。她是悄悄地來悄悄的走，一般都是在我睡覺以后，直到1988年春節(jié)后被我撞見。我從成都探親回來進屋，正好碰見她從蚊帳里睡眼朦朧地出來……韓工尷尬地解釋：“春節(jié)前后，她的制衣廠倒閉了，她暫時住進來……我們小時候在家也睡一張床，不避嫌，現(xiàn)在也無妨哈！”我笑笑說：“只要不怕我影響你們，我保證不外傳！”一九八八年六月間，他也調(diào)回了江門工作，她小妹流著淚給他打包裹，我都沒有弄清楚，他稱的“小妹”是不是她小妹。看著陳旭日、韓曉軍還有后期進廠和我一起開疆拓土的工民建人仕又陸續(xù)調(diào)離，我的心里感嘆，工廠這塊鐵打的營盤猶如黃埔軍校，培養(yǎng)和鍛煉了一批戰(zhàn)士，他們到了更廣闊的天地發(fā)揮能量…… 十六、第一張藍圖1987年十月，生活區(qū)第一批小兩房、大兩房、三房等房型建成投入使用，第一批開拓者家庭陸續(xù)搬進了新家，基建室也搬到17棟小兩房101辦公。在新辦公室，科長組織了一次工作交流會，關于設計和施工技術方面的意見我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有兩個問題，現(xiàn)在的房型有嚴格的面積控制，不能突破，但小兩房是面對幾千號工人的最大需求，要盡量好用方便，按現(xiàn)在的生活習慣，客廳是主要活動會客中心，開門不宜太多，如果布局不變，面對客廳的廁所門改從廚房穿套，就可以有效利用空間，避免客廳變過道，在客廳進出廁所面對人的尷尬。還有就是外墻黃泥砂漿砌筑和抹灰，雖然經(jīng)濟，但是落后的地方工藝，新工廠小區(qū)建設能不能提升一下，改為磚用水泥砂漿砌筑，面用水刷石或馬賽克飾面？”我的問題立刻引起大家地激烈討論，李副科長先表態(tài)說：“這批圖紙是花都城建辦設計室規(guī)劃設計，我們尊重他們的設計，因建設匆忙，我們沒有對圖紙進行研判，在房屋建設過程中逐漸發(fā)現(xiàn)不少問題，我們有必要進行優(yōu)化，小繆的發(fā)言很有思考……”李副科長說完，韓曉軍就提出了異議：“廁所門從廚房門穿套的問題，空間有效利用了，但進出廁所要經(jīng)過廚房這道門，是不是不衛(wèi)生？做出來的飯菜是不是有屎尿味？”“哈哈！”韓曉軍的話把大家逗笑了，我也紅了臉。“他的第二條意見，我是非常贊成的，這樣有利于我們現(xiàn)場的質(zhì)量管控，讓建筑物更加美觀、耐久實用！”韓曉軍看著我說道。接著，對第一個問題，大家又從使用場景等方面進行了探討，覺得一般家人上廁所，是在餐后、早晚比較多，韓曉軍說的那種情況概率較小，而且家人們都有飯前便后洗手的習慣，這個建議可以報設計院斟酌。后期的小兩房，設計院采納了我的建議，同時適當調(diào)大了廁所廚房的面積，第三批小兩房建設時，再次采納我的改進意見，推廣建設七層框架結(jié)構建筑樓下停自行車。正好一九八七年，基建科又充實了兩名“工民建”畢業(yè)生，其中一名母校來的張鵬，是廣東興寧人，眉山廠也調(diào)來一位結(jié)構工程師，叫程心源，李副科長就覺得，我們居住的房型，自己應該有更多的話語權，她與城建辦設計室交換了意見，以后的房屋由我們具體設計，他們出圖蓋章，并返還部分設計費獎勵我們。我還是在預結(jié)算組，但是32號的建筑設計任務就交到了我的手上。32號房要求在大兩房基礎上滿足廠級領導居住的條件，即當兩套房二合一時，建筑面積滿足廠級領導的指標。這套房型正好與我畢業(yè)設計時的優(yōu)秀作品吻合，我再結(jié)合廣東地區(qū)的特點，了解老同志家庭的生活習慣，對設計作品進行了優(yōu)化，描繪出了我的第一份建筑設計圖。程心源工程師審圖后也相當滿意，很快就完成了結(jié)構設計配套，我看著自己的設計在描圖員手下描出底圖又被曬成藍圖，心里充滿了成就感。一年后房屋建成，很快就被干部們搶選入住。有了這一項成果，在后來的公司辦公樓設計時，李副科長直接點名要我參與。廠區(qū)的廠房和配套輔助建筑是由鐵道部建廠局勘察設計院設計，設計者是北方籍貫居多，還沿用了蘇聯(lián)的建筑結(jié)構體系，仍然推崇經(jīng)濟實用的原則，實際已經(jīng)不太適合廣東開放和南方的施工技術環(huán)境，建造和使用起來多有不便?；诘睦峡?，積極說服了建廠局，放手由我們來主導。那一年，李副科長的兒子在廣東大學建筑學研究生畢業(yè)，他的畢業(yè)作品也獲得了一等獎，被廣東建筑設計院錄用。李副科長帶著我一起來到了他工作的設計室。經(jīng)過與院領導的溝通，最后以半公半私的形式，最低價格，李副科長兒子接了這單建筑效果圖設計，然后由我進行建筑深化配套設計。一周后，三位科長，我和一名結(jié)構工程師一行五人，再次來到李副科長兒子的設計室。他在屏幕前向我們講解辦公大樓的建筑造型設計理念：“這是抽象化的人體上半身，他的兩翼呈45度角展開，如同人張開的雙臂，中部主樓是人體軀骭，玻璃幕墻展示通透的意境，主題創(chuàng)意就是‘敞開心胸，擁抱未來’，大樓主體八層，寓意發(fā)展、發(fā)達，中間第九層為電梯機房，比作人的頭部，寓意現(xiàn)代化的效率。二樓橫向突出部分，如人的腰帶，暗寓規(guī)矩與束縛……”講完，他看向坐在下面的李副科長，又說：“擁抱！是我設計這棟辦公樓的基本思路，感謝母親給了我這次發(fā)揮的機會，今天是我母親的生日，讓我以這份禮物送給我親愛的母親！”“哇塞！”“李副科長！”“抱一抱，抱一抱……”我們驚呼、拍手！“臭小子！假公濟私！”李副科長嗔道…… 十七、不老的容顏遺憾的是，當辦公大樓建成投入使用時候，李副科長已經(jīng)退休。她未能真正住進兒子的作品里。而今，我在這棟寬敞明亮的辦公大樓里辦公。我曾經(jīng)親手繪制的藍圖，變成鋼筋混凝土的大廈，已經(jīng)三十而立了，她穩(wěn)穩(wěn)地佇立在工廠的大門旁，見證著公司的起步、發(fā)展、繁榮。三十年來，她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張開雙臂，擁抱、接納著一天工作勞累的子女。每當我在辦公室完成一次挑燈夜戰(zhàn)，走出大樓，來到廠門口，我轉(zhuǎn)身回望，她就會幻化為一位身著紫藍色的晚禮服，束著紅腰帶的年輕母親，擺出跳舞的預備姿勢，準備參加一場激情澎湃的慶祝舞會……我站在大樓的最高層，南方的和風吹拂我的全身，我感到無比愜意。透過辦公室明亮的玻璃，感受自己的成果，她為大家遮風擋雨，卻忽略了自己，在即將退休的時候，我有幸再次為她梳妝打扮，為她穿上新裝。今天，她以新的容顏展示自己，她洗盡鉛華，她襟袖換成咖啡色捆邊，有了更多的中國元素，那束紅腰帶，替換成青灰色，它的裝飾更加穩(wěn)重、成熟、優(yōu)雅，她始終展開著雙臂，護佑我們前行……我再從窗口看向旁邊的跌級花壇，原來是層層疊疊的噴泉流水池，已種植上綠草花卉，當初我的設計理念是涌泉相報，流水不腐，代代相傳的寓意，如今我還未遇見我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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