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第八回</b></p><p class="ql-block"><b>晉地狡徒窺鄰田 酒肉巧結(jié)假兄弟</b></p><p class="ql-block"><b>昏燈夜捉奸在床 土炕邊逼寫田契</b></p> <p class="ql-block">世事翻覆似棋局，人心叵測勝江湖。</p><p class="ql-block">酒肉堆里藏刀斧，美色叢中設(shè)網(wǎng)羅。</p><p class="ql-block">良田千畝終為禍，假友三分便作疴。</p><p class="ql-block">勸君細(xì)品畢和事，莫教貪心誤自身。</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時維初秋，連朝陰雨剛歇，晉地鄉(xiāng)野的泥路上沾著草屑，田埂邊的積水映著半黃蘆葦。畢和穿件半舊青綢短衫，袖里籠著柄竹骨扇，踱過十字街口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東頭王記雜貨鋪的陶甕堆得齊檐高，西頭李鐵匠的砧聲撞著濕空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見張老栓磨鐮刀，拱手笑道：“張老爹，這月牙鐮磨得锃亮，秋收定快當(dā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轉(zhuǎn)背卻在巷尾捏銅板教唆頑童：“摘張家最紅的棗，哥哥給糖吃?！?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人面善心腸毒，原是有根由的：他爹早年好賭，把祖田賣光還賭債，臨了攥著他的手哭：“田是命根，沒田就沒活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話像釘子扎在畢和心里。前番鄰人趙二借麥，他改借據(jù)逼得人賣耕牛，如今瞧著畢松的田，眼都紅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田在村南河灣，曲轅犁架在田邊，連枷靠在柳樹上，五十金的地，畢松怎肯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哥，你曉得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晨，畢松蹲在院角修耬車，粗布短打沾著泥，“我爹臨終說，這田是畢家的根，餓肚子也不能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把醬鴨往八仙桌上放，笑得分外熱絡(luò)：“松弟說的是！我不過隨口提提?！?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幫著扶耬車時，指腹蹭著木齒上的泥，心里卻翻涌：“這田要是我的，爹在地下也能閉眼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媳婦從灶房出來，梳雙丫髻插著紅頭繩，大嗓門喊：“和哥留下吃窩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應(yīng)著，暗忖：這憨夫愚婦，好拿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家在村東頭，隔著兩排楊柳樹，樹影投在土墻上，風(fēng)一吹就晃成碎墨。院里那棵石榴樹掛著滿樹紅燈籠似的果子，枝椏伸到窗前，花瓣落在窗臺上，被風(fēng)吹得打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氏正坐在檐下摘石榴，指尖沾著石榴汁的艷紅，腕上戴只舊銀鐲子 ，鐲身有道裂，用錫釘補著，是她出嫁時娘給的陪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生得柳葉眉、杏核眼，梳著溜光的圓髻，發(fā)間別著根銅簪，簪頭磨得沒了光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是臉色總繃著，眼角帶著點化不開的愁：方才林遠(yuǎn)扛著鋤頭出門，因她沒把鐮刀磨快，劈頭就罵 “沒用的賤人”，還摔了她洗衣的銅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盆沿磕出個豁口，她蹲在院里用碎布擦了半天，眼淚掉在盆底，混著泥水暈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巷口茶攤的雨棚還沒撤，竹棚桿上掛著水珠，滴在青石板上 “嗒嗒” 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坐在竹椅上喝茶，粗瓷碗里的茶葉沉在底，他見羅氏提著竹籃過，籃里搭著塊青布帕子 ，帕角繡著朵小蓮花，花瓣卻補了塊白補丁，是上次林遠(yuǎn)發(fā)脾氣撕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嫂子買針線？” 畢和忙起身迎上去，聲音放得柔，“前兒我在縣城‘繡春坊’見著水紅絲線，顏色鮮得很，襯嫂子這白膚色，再合適不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從袖里摸出個油紙包，遞過去：“這是給侄女的糖糕，剛從‘福記’買的，甜得很。 侄女上次見我，還說想吃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氏捏著糖糕，指尖發(fā)顫。油紙包上印著 “福記” 的紅戳，糖糕的甜香鉆進(jìn)鼻腔，讓她想起未出嫁時，娘在灶上烤桂花糖，甜香飄滿整個院子。她眼圈紅了，聲音怯生生的：“和哥，這…… 這多不好意思?！?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嫂子這話就見外了！” 畢和嘆道，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銀鐲子上，“嫂子這般人物，怎天天受那粗漢的氣？我在縣城有熟人，要是想尋活計，比如幫人繡帕子、縫衣裳，我?guī)湍愦罹€ —— 總比在家受氣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話像根火柴，點著了羅氏心里的念想：她偷偷在枕下藏著塊素布，夜里就著油燈，繡著嫁妝樣式的牡丹，原是想攢夠了銀錢，就帶著侄女走，可林遠(yuǎn)看得緊，連銅板都不給她多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隔了幾日，天又陰了，云層壓得低，像要下雨。畢和在 “醉仙樓” 二樓靠窗坐，桌上擺著盤菱角、一碟蓮蓬，粗瓷酒碗里倒著米酒，酒氣混著菱角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伙計穿著藍(lán)布短衫，肩上搭著白毛巾，在樓里穿梭，吆喝著 “客官要添酒不”，聲音撞著木樓板，嗡嗡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見羅氏提著籃子上樓買胭脂，畢和忙招呼：“羅嫂子，這初秋的菱角最嫩，剝著吃解膩，過來同吃些？” 羅氏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把籃子放在桌邊 ，籃里裝著兩盒胭脂，是林遠(yuǎn)讓她買的，說要送給他遠(yuǎn)房表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又罵你了？” 畢和剝著菱角，指尖沾著菱角的白汁，漫不經(jīng)心地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氏咬著唇點頭，聲音壓得低：“他昨晚喝了酒，說要把我賣了換錢 ，還說…… 還說侄女是累贅?！?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她指尖摳著帕子的補丁，指甲縫里還沾著石榴汁的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你可得想辦法?！?畢和把剝好的菱角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松弟是實誠人，性子軟，要是你們能搭個伴，或許能尋條活路 ，他有田有地，雖不算富裕，卻也能讓你們娘倆吃飽飯?！?話沒說透，卻像顆石子，投在羅氏心里，漾開圈圈漣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多時，畢松掀簾進(jìn)來，粗布短衫沾了些泥點，是剛從田里回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見羅氏坐在畢和對面，笑靨如花，眼角的愁緒散了大半，心里像貓抓似的 。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早覺得羅氏好看，只是沒敢多想。待羅氏走后，他拉著畢和的胳膊，聲音發(fā)顫：“和哥，你與羅嫂子怎這般熟？她…… 她好像對你挺好?！?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她可憐得很，想尋個靠得住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松弟要是有意，我?guī)湍阏f說 ，只是你得瞞著林遠(yuǎn)，那粗漢發(fā)起火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畢松紅了臉，忙點頭：“和哥，你可得幫我！我…… 我會待她好的?！?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日傍晚，又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砸在槐樹葉上 “噼啪” 響，田埂濕滑得很，踩上去 “咕嘰” 冒泥水。畢松拉著畢和蹲在曲轅犁旁喝酒，粗瓷碗里的米酒冒著熱氣，酒氣混著雨味，飄在田埂上。遠(yuǎn)處傳來連枷打麥的聲響，“砰砰” 的，混著農(nóng)人的吆喝，在雨里傳得遠(yuǎ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哥，我啥時候能再見羅嫂子？” 畢松喝得臉紅，舌頭都有些打卷，目光望著林遠(yuǎn)家的方向，雨霧里只能看見模糊的樹影。他手里攥著酒碗，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 方才他在田里，滿腦子都是羅氏的笑，連稻子的長勢都沒看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放下酒碗，碗底在泥地上磕出個印子。他皺著眉，故作擔(dān)憂：“松弟，你可別糊涂！林遠(yuǎn)臉上那刀疤，是前年跟人搶生意砍的，發(fā)起火來能拆房！你要是跟羅嫂子往來，被他撞破，不僅你要挨打，連你那河灣的田，都得被他搶了去 —— 他早就眼饞你那田了，只是沒找著由頭?！?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我…… 我想救她?！?畢松攥著酒碗，聲音帶著點哽咽，“她娘倆太可憐了，林遠(yuǎn)天天打她罵她，我看著心里難受?！?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心里暗喜，嘴上卻嘆：“罷了，誰讓咱們是兄弟呢！我?guī)湍慵s她，明兒林遠(yuǎn)要去縣城買農(nóng)具，你去他家見她 —— 只是你可得小心，別被人看見?！?他說著，目光掃過畢松的田，雨里的稻子綠油油的，心里算著：再過幾日，這田就該是我的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日清晨，雨停了，天邊泛著魚肚白，空氣里飄著桂花香 —— 村西頭的老桂樹開了，香得滿村都能聞見。林遠(yuǎn)扛著鋤頭出門，鋤頭柄上纏著粗布，是羅氏幫他纏的，怕他磨手。他罵罵咧咧地說：“我去縣城買農(nóng)具，三天才回，你要是敢偷懶，不把院子掃干凈，看我不打死你！” 羅氏站在門口，手里攥著帕子，低聲應(yīng)著，看著林遠(yuǎn)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又喜又怕 —— 喜的是能見到畢松，怕的是被人發(fā)現(xià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日午后，天又陰了，云層壓得低，像要再下雨。畢和蹲在村口老槐樹下的草棚里，棚頂鋪著茅草，漏下些碎光。他見林遠(yuǎn)路過，忙遞過煙桿 —— 煙桿是烏木的，是他用半斗麥換的，平時舍不得用?！斑h(yuǎn)哥，歇會兒再走？棚里避雨，正好抽袋煙?！?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接過煙桿，坐在竹凳上，掏出火石打著火，煙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昂透?，你有啥話就說，別繞圈子 —— 我還得趕去縣城?！?他性子急，沒耐心跟人虛與委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遠(yuǎn)哥是爽快人，我就直說了?！?畢和壓低聲音，湊近林遠(yuǎn)，“松弟跟你家嫂子往來有些日子了，我勸了好幾次，他不聽，還說要帶你家嫂子走。我想著，這事不能瞞著你，你要是想捉奸，我?guī)湍愣⑸?—— 等他們見面，你再沖進(jìn)去，抓個正著?！?他頓了頓，又說：“我認(rèn)識縣城‘裕豐號’的張掌柜，那人手里有閑錢，專做放貸的生意，利息比旁人低。你要是捉了奸，要些銀錢，再跟張掌柜搭上線，日后想做點小生意，也有本錢 —— 總比天天扛鋤頭強?！?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眼睛一亮 —— 捉奸能要銀錢，還能尋放貸的人，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他攥著煙桿，煙鍋燙了手也沒察覺：“和哥，你說咋做？我聽你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就說去縣城買農(nóng)具，暗地里躲在你家后院的柴房里?！?畢和說得詳細(xì)，“你家柴房挨著臥房，能聽見動靜。等他們進(jìn)了臥房，你再沖進(jìn)去，保管抓個正著?！?林遠(yuǎn)忙點頭：“好！我聽你的 —— 要是成了，我請你喝好酒！”</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雨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打在窗紙上 “沙沙” 響，像春蠶啃食桑葉。畢松推開林遠(yuǎn)家的柴門，院里的石榴樹被風(fēng)吹得輕晃，殷紅的花瓣落在泥地上，沾了水珠，倒像撒了一地碎胭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見那婦人：穿一件半舊的青布夾襖，領(lǐng)口沿邊繡著幾瓣淡藍(lán)小蘭花，針腳雖密，卻因洗得久了，布色發(fā)淺，露出里面打了補丁的月白襯里；腰間系著條藍(lán)布裙，裙角磨得有些起毛，卻漿洗得干干凈凈；頭上梳著溜光的圓髻，髻心插著根黃銅簪子，簪頭雕著朵小蓮蓬，雖無寶玉點綴，卻也擦得發(fā)亮；耳后別著朵素色絹花，是前幾日巷口賣花婆子賒給她的，花瓣上還沾著點雨水；腕間那只舊銀鐲子最是顯眼 —— 鐲身有道裂痕，用錫釘牢牢補著，是她出嫁時娘親手給戴的，如今雖舊，卻日日擦拭，在油燈下泛著溫軟的光。真?zhèn)€是 “荊釵布裙難掩俏，眉間愁緒盼春風(fēng)”，縱是粗衣淡飾，也難遮那幾分天然的嬌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氏聽見門響，忙從燈下起身，手里還攥著塊剛繡了半朵牡丹的素布。見是畢松，她眼角的愁緒頓時散了大半，忙上前幾步，聲音壓得柔婉，帶著點怯生生的歡喜：“松哥，你可來了 —— 我還怕你路上淋著雨?！?說著便伸手去接畢松肩上的蓑衣，指尖不經(jīng)意碰著他的手背，兩人都頓了頓，羅氏臉頰瞬間紅得像院里的石榴花，忙低下頭，將蓑衣掛在門邊的木鉤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灶房里飄來茉莉花茶的清香，羅氏端著個缺角的粗瓷茶盞過來，盞里飄著兩朵雪白的茉莉，熱氣裊裊纏著燈影：“這是和哥前幾日送的茉莉花，我想著你要來，特意煮了些 —— 你嘗嘗，看合不合口?！?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接過茶盞，指尖觸到盞沿的溫度，心里也暖烘烘的。他看著羅氏垂著的眼睫，長而密，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忍不住輕聲說：“嫂子手真巧，連煮茶都這么香 —— 比我家那口子煮的糙茶強多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氏聞言，忍不住 “噗嗤” 笑出聲，用帕子捂著嘴，眼角彎成了月牙：“松哥說笑了，不過是些粗笨活計?！?她挨著畢松坐下，油燈的光映在她臉上，能看見細(xì)細(xì)的絨毛，“侄女方才還問，‘松叔啥時候來呀？’我哄她說，松叔來了就帶她去縣城買糖人 —— 她長這么大，還沒見過縣城的樣子呢?！?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日后定帶她去！” 畢松攥緊茶盞，聲音發(fā)顫，“和哥說縣城有繡坊招人，你手巧，去了定能做得好。等咱們在縣城安了家，我就去佃幾畝田，咱們好好過日子，再也不讓你受林遠(yuǎn)的氣?！?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羅氏聞言，眼圈頓時紅了，伸手輕輕碰了碰畢松的手，指尖帶著點涼：“松哥，你…… 你要是不嫌棄我是個苦命人，還帶著個拖油瓶，我…… 我啥都聽你的。” 她說著，從枕下摸出個小布包，打開來是枚磨得光滑的桃木簪，“這是我爹生前給我做的，我?guī)Я耸畮啄?，今日給你 —— 就當(dāng)是…… 是我跟你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接過桃木簪，觸手溫潤，心里又酸又熱，忙將簪子揣進(jìn)懷里，緊緊攥著：“嫂子放心，我定不負(fù)你！日后我就是拼了命，也得讓你娘倆過上好日子?！?他說著，伸手想去擦羅氏眼角的淚，羅氏卻輕輕偏頭，躲開了，只低聲說：“松哥，別…… 燈影里看著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這才回過神，看著燈下羅氏泛紅的臉頰，聞著身邊淡淡的茉莉花香，只覺得渾身都軟了，伸手將她輕輕摟進(jìn)懷里。羅氏起初還微微掙扎了一下，后來便順從地靠在他肩上，聲音細(xì)若蚊蚋：“松哥，咱們明兒真能走成嗎？我總怕…… 怕這是一場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是夢！” 畢松輕輕拍著她的背，“和哥都安排好了，咱們明兒一早就走，再也不回這個地方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人正依偎著說貼心話，忽聽院門外 “哐當(dāng)” 一聲 —— 林遠(yuǎn)提著鋤頭闖進(jìn)來，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往下滴，臉上的刀疤在燈影里顯得格外猙獰。“好你個奸夫淫婦！竟敢在我家里做齷齪事！” 他嘶吼著，聲音蓋過了雨聲，也撕碎了這片刻的溫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嚇得魂飛魄散，忙松開羅氏，剛要起身，林遠(yuǎn)一把揪住他的頭發(fā)，像提小雞似的把他從炕上拽下來，按在地上就打。羅氏撲上去抱住林遠(yuǎn)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jìn)他的肉里，哭喊著：“別打了！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你打我吧，別打松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看著羅氏護(hù)著畢松的模樣，想起新婚夜她端著熱粥笑盈盈的樣子，只覺得心口像被火燒，拳頭落得更重了，嘴里罵著：“你個賤人！我好吃好喝養(yǎng)著你，你竟敢背著我偷人！我今天非打死你們這對狗男女不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遠(yuǎn)哥饒命！” 畢松被打得鼻青臉腫，鼻血淌到衣襟上，混著雨水往下滴，牙齒都松了幾顆，“我給你銀錢，多少都成！五十兩！一百兩！你別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銀錢可以，找個人來保你！” 林遠(yuǎn)喘著氣，胸口起伏得像風(fēng)箱，“不然我就綁了你們送官，讓你們在大牢里丟人現(xiàn)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腦子里一片混亂，只記得畢和說過會幫他，忙嘶聲喊：“找和哥！找畢和來！他是我族兄，最講信用，他保我！他肯定會幫我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多時，畢和披著件蓑衣來了，蓑衣上的雨水滴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他一進(jìn)門就皺著眉，擺出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著畢松罵：“松弟！你怎這般糊涂！好好的莊稼人不當(dāng)，偏要做這茍且事！你對得起你爹臨終前的囑咐嗎？對得起你家里的媳婦孩子嗎？” 罵得聲色俱厲，眼底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哭著爬過去，拽住畢和的蓑衣下擺，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和哥，你快救我！我給遠(yuǎn)哥銀錢，你先幫我墊上，日后我定還你 —— 我把村南那片田賣了也還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吼道：“最少六十兩！少一兩我就送他去見官，讓他這輩子都抬不起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遠(yuǎn)哥，松弟家里本就不寬裕，” 畢和嘆了口氣，慢悠悠地直起身，目光掃過畢松慘白的臉，“他那河灣的田，土質(zhì)好，旱澇保收，我也不虧他，給四十兩買了。先替他還你三十兩，剩下的十兩，一月后我再給你。對了，我認(rèn)識縣城‘裕豐號’的張掌柜，那人手里有閑錢做放貸的生意，利息比旁人低，你要是想攢些本錢做買賣，我?guī)湍愦顐€線 —— 總比天天扛鋤頭強?！?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遠(yuǎn)一聽能跟張掌柜搭線，心里的火氣消了大半，琢磨著放貸能賺不少銀錢，便點頭：“行！但你得說話算話，要是敢騙我，我饒不了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抖著手去拿筆，油燈的光晃得他眼睛發(fā)花，筆尖在紙上抖個不停。他寫田契時，眼淚掉在紙上，暈開了 “畢松” 兩個字的墨跡。按手印時，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 那田是他爹傳下來的根，如今卻要親手賣了，他只覺得心口像被刀割，卻又無可奈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了幾日，天放晴了，陽光照在泥地上，曬得水汽蒸騰，空氣里飄著泥土的腥氣。畢松湊了四十四兩銀子，用布包著，揣在懷里，布料都被銀角子硌出印子。他走到畢和家，見畢和在堂屋算賬，算盤珠子噼啪響，桌上放著那紙?zhí)锲酰跎系哪E已經(jīng)干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哥，” 畢松把銀子放在桌上，聲音發(fā)顫，“這是四十四兩，連本帶利，我贖田 —— 你把田契還給我，我還想種那田，還想給我爹上墳時，告訴他我沒把田賣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收起算盤，臉色一沉，眼神冷得像冰：“松弟，你說什么胡話？田契都按了手印，蓋了章，哪有贖回來的道理？這田現(xiàn)在是我的了，跟你沒關(guān)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怎能這般不講理！” 畢松急得跳腳，聲音帶著哭腔，“當(dāng)初你說幫我跟羅嫂子尋活路，還說會幫我贖田！你現(xiàn)在怎么不認(rèn)賬了？你這是騙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啥時候說過要幫你贖田？” 畢和起身推他，力氣大得很，畢松踉蹌著退了幾步，“你快走吧，別在我家胡鬧！再鬧我就叫人了，說你想搶我的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被推出門，銀子撒在泥地上，滾得滿地都是。他蹲在地上撿銀子，眼淚混著泥水往下淌 —— 他這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落了畢和的套，畢和跟他交好，跟羅氏搭話，都是為了他的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月后，天又陰了，風(fēng)刮得楊柳樹 “嘩嘩” 響。林遠(yuǎn)找畢和要那十兩銀子，還問：“張掌柜的事，你啥時候幫我辦？我都等了一個月了，你是不是騙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坐在院里曬太陽，搖著竹骨扇，扇面上的山水被風(fēng)吹得晃：“遠(yuǎn)哥，我?guī)湍阕郊?，讓你得了三十兩銀子，這十兩就算謝禮了 —— 你還想怎樣？張掌柜那邊，我可沒說要幫你介紹，是你自己愿意的，跟我沒關(guān)系?！?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你耍我！” 林遠(yuǎn)氣得臉紅脖子粗，腰間柴刀鞘 “哐當(dāng)” 撞著腰帶，“若不是你教唆我捉奸，你怎會買到畢松的田？你還騙我說幫我跟張掌柜搭線，你這黑心賊！你不得好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人吵起來，聲音很大，引來了不少鄰居。鄰居們圍在院門口，議論紛紛，有的說畢和黑心，有的說林遠(yuǎn)糊涂。林遠(yuǎn)越說越氣，把畢和如何挑唆他捉奸、如何騙他說幫他跟張掌柜搭線、如何壓價買畢松的田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連細(xì)節(jié)都沒落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正好在人群里，他是來給畢和送自家種的蔬菜的，想跟畢和好好說說，讓他把田還回來。聽了林遠(yuǎn)的話，他如遭雷擊，渾身發(fā)抖，沖上去指著畢和罵：“你這奸賊！我把你當(dāng)親兄弟，你卻害我！你騙我的田，騙我的信任，你不得好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見事情敗露，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推開畢松就往屋里跑，“哐當(dāng)” 一聲關(guān)上了門。鄰居們議論紛紛：“沒想到畢和竟是這般黑心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可得離他遠(yuǎn)點！”“畢松也太可憐了，被人騙了田，還被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后，畢和在鄉(xiāng)里再也抬不起頭，沒人愿意跟他往來，連雜貨鋪的張老栓都不賣給他人家東西。夜里，他總做噩夢：夢里，畢松渾身是泥，懷里抱著曲轅犁，犁頭滴著水，站在他床前，聲音嘶?。骸斑€我田來…… 還我田來……” 他嚇醒時，冷汗?jié)裢噶硕躺溃僖菜恢?，睜著眼睛到天亮?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松丟了田，又被人指指點點，在村里待不下去了。他只好帶著媳婦孩子，推著輛獨輪車，裝著犁耙鋤頭，離開了村子。走的時候，他回頭望了望村南的河灣，眼淚掉在車把上，混著泥水流進(jìn)土里 —— 那片田，是他爹傳下來的根，是他心里的痛，再也回不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詩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畢和設(shè)局害至親，酒色財氣皆陷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良田易主終是空，惡名傳世永難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交友當(dāng)辨忠與奸，莫教貪心蔽眼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間多少荒唐事，都在《謀田》一卷中。</p> <b>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