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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歌漸渺

李木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鄉(xiāng)南面，橫著一條極長極寬闊的河叉子。河水比較渾濁，大概是因為河底并不是流沙，而是淤泥所導(dǎo)致。還是因為生產(chǎn)隊每年都在河叉子里面漚麻，污染了河水吧，但正因如此，河水非常肥沃。岸邊生著密匝匝的蘆葦和各類水草，風(fēng)一過，就沙沙地響，如低聲絮語，又似綿長的嘆息。</p> <p class="ql-block">　　每年八月中下旬，暑氣未消，秋風(fēng)初起，便是采菱的時節(jié)。村莊仿佛一下子蘇醒了，男女老少，挎柳條筐的、拎麻袋的、提水桶的，說說笑笑涌向河溝子。人們挽起褲腿，赤腳踩進(jìn)沁涼的河水，俯身探手，在綠葉間摸索那一顆顆飽滿堅硬的驚喜。水聲、笑語、驚呼聲、蘆葦?shù)膿u曳聲……整個河叉子成了一場豐饒的慶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采回來的菱角，往往裝滿了幾大筐袋。背回家去，母親便把它們倒入一口黝黑厚重的大鐵鍋，添水，加柴。灶膛里的火嗶剝作響，鍋蓋邊緣白汽氤氳，漸漸彌漫出菱角特有的清糯香氣，纏繞著炊煙，籠罩了整個院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煮熟的菱角被撈起，盛在搪瓷盆里。一家人圍坐在溫?zé)岬耐量簧?，父親拿過菜刀，熟練地將黝黑的菱角從中剁開，“咔”的一聲脆響，露出里面雪白粉糯的瓤。孩子們爭著用小勺仔細(xì)地挖出菱肉，急急送入口中，那股質(zhì)樸清甜的滋味，便從舌尖一路暖進(jìn)心底。那些日子，小小的村莊從東到西，每家每戶的屋檐下，都飄蕩著這親切的菱香，它是秋天寫給故鄉(xiāng)的信，一字一句，皆是溫暖。</p> <p class="ql-block">　　就連黝黑堅硬的菱角殼，也舍不得隨手丟棄。母親們仔細(xì)地將它們洗凈晾干，收集起來。等到來年端午節(jié)，便用針線把它們和彩布穿在一起，做成一串串叫做“龍龍尾”的小飾物，掛在孩子們的衣襟上，祈愿平安吉祥。那一枚枚深色的菱殼，在五月的風(fēng)里輕輕碰撞，嘩啦作響，仿佛仍帶著去歲秋水的清音。</p> <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個春秋倏忽而過。如今的村莊南面，那條曾經(jīng)寬闊豐沛的河叉子早已干涸見底。河床已經(jīng)變成平平整整的良田，一片片金黃的稻禾隨秋風(fēng)搖曳。那條又寬又長的河叉子已經(jīng)不見，滄海變桑田。那曾經(jīng)藏滿珍寶的水域，只剩下風(fēng)的形狀。</p><p class="ql-block"> 而菱角，也不知遁入了何方。是沉沒于時光的流沙，還是消失于記憶的荒原？</p><p class="ql-block"> 唯有那縷熟稔的芳香，仍不時潛入夢來，彌漫過一個又一個秋天，清甜如初，卻又遙遠(yuǎn)得像大地褪色的紋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