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波士頓哈佛藝術(shù)博物館館藏的一件展品,總讓中國游客駐足良久——不是古希臘的雕塑,也不是文藝復(fù)興的油畫,而是一幅裝裱精致的中國草書拓本。展簽上寫著“明末清初 岳飛草書《出師表》拓本”,可當(dāng)目光落在那些墨色線條上時(shí),沒人會(huì)覺得這只是一幅“拓本”——字里行間的悲憤與正氣,像極了八百年前那個(gè)雨夜,從岳飛筆端奔涌而出的熱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人站在展柜前輕聲念起卷尾的題跋:“紹興戊午秋八月望前,過南陽,謁武侯祠,遇雨……不覺淚下如雨,是夜竟不成眠,坐以待旦。道士獻(xiàn)茶畢,出紙索字。揮涕走筆,不計(jì)工拙,稍舒胸中抑郁耳?!蹦畹健皽I下如雨”時(shí),聲音里都帶了顫——誰能想到,那個(gè)在戰(zhàn)場(chǎng)上橫槍立馬、喊出“還我河山”的將軍,會(huì)在武侯祠前哭得徹夜難眠,最后只能借著筆墨,把滿肚子的話潑灑在紙上?</p><p class="ql-block"><b> 一、武侯祠的雨,澆透了南宋的半壁江山。</b></p><p class="ql-block"> 紹興戊午年,是公元1138年,這一年的雨,好像比往年都冷。</p><p class="ql-block"> 岳飛這年35歲,正是武將的黃金年紀(jì),可他的戰(zhàn)袍上,除了金兵的血,還有太多說不出的委屈。這時(shí)候的南宋,像個(gè)病入膏肓的人:北邊的金國虎視眈眈,黃河以北的土地還在敵人手里,中原的百姓淪為亡國奴;可臨安城里,宋高宗和秦檜正忙著和金國議和,嘴里說著“休養(yǎng)生息”,其實(shí)是怕岳飛真的迎回二圣,斷了自己的皇位。</p><p class="ql-block"> 岳飛帶兵路過南陽,特意繞去了武侯祠。他這輩子最敬的人就是諸葛亮,敬他“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敬他“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這些話,不正是他想對(duì)南宋朝廷說的嗎?可他沒諸葛亮的運(yùn)氣,諸葛亮遇到了愿意托孤的劉備,而他遇到的,是只想偏安的皇帝,和一心求和的奸臣。</p><p class="ql-block"> 那天偏偏下了雨,淅淅瀝瀝的,把武侯祠的柏樹葉打濕,也把岳飛的眼眶打濕。他站在諸葛亮的塑像前,看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匾額,突然就控制不住了——自己的“北伐”,不也像諸葛亮的“北伐”一樣難嗎?一樣面對(duì)著“內(nèi)有奸臣、外有強(qiáng)敵”的困境,一樣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還于舊都”的那天。</p><p class="ql-block"> 眼淚掉在衣襟上,涼得刺骨。那天晚上,岳飛在武侯祠旁邊的客房里,睜著眼睛到天亮。他腦子里全是戰(zhàn)場(chǎng)的畫面:金兵的鐵蹄踏過麥田,老百姓扶老攜幼逃亡,自己的士兵在陣前浴血……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快亮?xí)r,守祠的道士端來一杯熱茶,見他神色憔悴,又拿出一疊宣紙,輕聲說“將軍若有心事,不妨寫出來,或許能好受些”。</p><p class="ql-block"> 岳飛接過筆,手還在微微發(fā)顫。他沒多想寫什么,只覺得諸葛亮的《出師表》里,每一句話都在替自己說話——“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這不就是南宋的處境嗎?“親賢臣,遠(yuǎn)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yuǎn)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這不就是在說臨安城里的那些事嗎?</p><p class="ql-block"> 他揮起筆,眼淚又掉下來,落在宣紙上,暈開了墨痕。他不管字寫得好不好,也不管筆畫有沒有歪,只知道把心里的抑郁、憤怒、牽掛,全順著筆鋒寫出去。道士在旁邊看著,只見他的筆一開始還穩(wěn),寫著寫著就快了起來,線條飛動(dòng)得像戰(zhàn)場(chǎng)上的長(zhǎng)槍,墨色有時(shí)濃得化不開,有時(shí)又枯得像干裂的土地——那是他心里的血,在紙上流啊。</p><p class="ql-block"><b> 二、字里的“忠”與“奸”:為什么岳飛的字,能讓秦檜八百年抬不起頭?</b></p><p class="ql-block"> 很多人說“字如其人”,可總有人誤解成“品德好字就好”。其實(shí)不是的,書法是藝術(shù),但更是“心跡”——你心里想什么,筆下就會(huì)流露出什么。就像淡泊的人寫不出狂放的字,卑劣的人也寫不出正直的線條。</p><p class="ql-block"> 岳飛的草書,論技巧,不輸給同時(shí)代的任何書法家,甚至能和盛唐書家比肩。他的孫子岳珂說他“夙景仰蘇軾,筆法縱逸,大概祖其一也”,可見他從小就練書法,功底扎實(shí)。但真正讓他的字流傳八百年的,不是技巧,是字里的“忠”——那種“寧死不彎”的氣節(jié),藏在每一筆每一畫里。</p><p class="ql-block"> 看哈佛展出的這幅拓本(原稿早就失傳了,這拓本是明末清初的,筆畫清晰得像剛寫的一樣),能清楚看到他情緒的變化:前半段寫“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筆鋒還比較穩(wěn),線條舒緩,像他在回憶諸葛亮的忠誠,也像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緒;可寫到“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dāng)獎(jiǎng)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fù)漢室,還于舊都”時(shí),筆突然就“野”了起來——字變大了,筆畫更凌厲了,有的豎筆拉得很長(zhǎng),像要刺穿紙背,有的撇筆像刀一樣,帶著殺氣。</p><p class="ql-block"> 那是他的心里話?。 氨倍ㄖ性薄叭脸閮础?,這“奸兇”,既是北邊的金兵,也是臨安城里的秦檜之流。他寫這些字的時(shí)候,肯定想到了自己帶的兵,想到了中原的百姓,想到了那些在議和派手里被犧牲的國土——所以筆鋒里全是力量,全是不甘。</p><p class="ql-block"> 朱元璋當(dāng)年珍藏過這幅拓本,看完后寫了四個(gè)字:“純正不曲”。這四個(gè)字說得太準(zhǔn)了,“純正”是岳飛的心,“不曲”是岳飛的骨。他的字沒有一點(diǎn)諂媚的味道,沒有一點(diǎn)退縮的痕跡,哪怕知道自己可能會(huì)因?yàn)椤翱菇稹眮G了性命,也從來沒彎過腰。</p><p class="ql-block"> 再看看秦檜。其實(shí)秦檜的書法功底也不差,民間甚至有“宋體字源自秦檜”的說法(雖然沒實(shí)據(jù),但能看出他筆力不弱)。可他的字里,藏的是什么?是權(quán)謀,是茍且,是出賣家國的陰狠。他寫的字再工整,也透著一股“軟”——那種為了權(quán)力可以放棄一切的軟,那種為了議和可以害死忠良的軟。</p><p class="ql-block"> 八百年了,岳飛的《出師表》拓本在哈佛展出,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他字里的正氣;而秦檜呢?只能跪在岳飛墓前,接受后人的唾罵。要是他能看到這幅拓本,看到那些“攘除奸兇”的字,看到岳飛寫時(shí)落下的淚,怕是連地縫都想鉆進(jìn)去——因?yàn)檫@幅字,就是照妖鏡,照出了他的卑劣,也照出了他永遠(yuǎn)洗不掉的罵名。</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岳飛書諸葛亮《前出師表》</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