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輩子很短，短到春天只夠看三次櫻落，短到母親的手從溫?zé)岬奖鶝霾贿^一場午睡的工夫，短到你把“改天”說完，改天就真的不來了。</p><p class="ql-block">記得有一首俄羅斯短詩：</p><p class="ql-block">一天很短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就已經(jīng)手握黃昏</p><p class="ql-block">一年很短短得來不及細(xì)品初春殷紅竇綠就要打點素裹秋霜</p><p class="ql-block">一生很短短得來不及享用美好年華就已經(jīng)身處遲暮????</p><p class="ql-block">于是有人倉皇地老去，像被秋風(fēng)吹皺的日歷，一頁疊著一頁，全是來不及；也有人把日子拆成一顆一顆星子，撒進(jìn)暗夜里，讓它自己發(fā)光。</p><p class="ql-block">我認(rèn)識一位修表的老人，姓顧，鋪子在城南最窄的巷子里。</p><p class="ql-block">表盤上的秒針走動聲，像極了他咳喘的節(jié)拍。有人勸他，一把年紀(jì)該歇了。</p><p class="ql-block">他把鑷子尖蘸了油，輕輕點在齒輪上，說：“齒輪怕停，人也是?！?lt;/p><p class="ql-block">后來他把鋪子改成小劇場，夜里給流浪歌手通電，給失戀的人遞麥。</p><p class="ql-block">表盤成了燈罩，指針不走了，光卻開始流動。</p><p class="ql-block">他七十歲那年在臺上唱《橄欖樹》，破鑼嗓子把“不要問我從哪里來”唱成了“不要問我往哪里去”，臺下哭倒一片。</p><p class="ql-block">他說，原來老去和有趣之間，只隔著一層敢不敢。</p><p class="ql-block">我也見過一位女教授，研究古生物，一生沒結(jié)婚。六十歲第一次去北極，在冰層里敲出三葉蟲的化石，當(dāng)場把羽絨服脫了，赤膊躺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上，說想體驗寒武紀(jì)的體溫。</p><p class="ql-block">同行的人嚇得魂飛魄散，她卻笑得像剛偷到糖的孩子。回國后她把辦公室改成溫室，養(yǎng)滿侏羅紀(jì)的蕨類，學(xué)生進(jìn)門得先穿過兩億年的孢子雨。</p><p class="ql-block">別人問她怕不怕孤獨，她指著一株桫欏：“它比我老一億歲，都沒說話?！?lt;/p><p class="ql-block">而我母親，是另一種解法。她年輕時是會計，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像下冰雹。</p><p class="ql-block">五十歲那年突然宣布要學(xué)畫畫，把家里存折攤在桌上，說數(shù)字太瘦了，想喂胖點。她畫的第一幅是父親糊滿面粉的圍裙，油彩堆得太厚，風(fēng)干時裂成龜背紋，她笑說正好，那是他手上的皴裂。</p><p class="ql-block">后來她的畫掛滿廚房，油煙機一開，所有向日葵都跟著搖頭。父親在油煙里炒飯，母親在油煙里調(diào)色，鍋鏟和畫筆的碰撞聲，成了他們結(jié)婚三十年最響亮的交談。</p><p class="ql-block">我們總以為時間是河，自己是岸。其實時間更像風(fēng)，岸是留不住的。有人把風(fēng)織成帆，有人被風(fēng)蝕成沙。</p><p class="ql-block">后來，顧老人去年冬天走了，小劇場門口如今掛著他的懷表，停在凌晨三點十七分——那是他最后一次唱完《橄欖樹》的時間。</p><p class="ql-block">女教授把三葉蟲化石捐給了博物館，自己搬去溫室住，夜里打著手電給蕨類講故事。</p><p class="ql-block">母親最近開始畫影子，說光走得太快，影子比較忠誠。</p><p class="ql-block">我慢慢長大了，老了也懂了，一輩子很短，短到不夠恨，也不夠悔，只夠你把“算了”改成“算了。</p><p class="ql-block">但也夠你在擁擠的地鐵里突然笑出聲，夠你把一次告別寫成三行詩，夠你在深夜給陌生人留一盞門燈。</p><p class="ql-block">人生就是如此，老去是必然的，有趣是選修課，但總有人把選修上成必修，把皺紋笑成漣漪，把拐杖換成熒光棒。</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最后一頁日歷飄落，愿你手里攥的不是“如果”，而是一把糖紙，一張張展開，全是自己親手包進(jìn)去的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