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褶皺里的夏天

孫鑫

蟬聲在梧桐葉底打了個(gè)轉(zhuǎn)，仍固執(zhí)地攀著暑氣往上爬。立秋的節(jié)氣牌被風(fēng)掀過一頁，蟬卻不肯認(rèn)這薄薄的日歷，依舊將盛夏的調(diào)子拉得老長(zhǎng)。 　　街角的冰粉攤支起藍(lán)印花布棚，老板娘的手腕上銀鐲叮當(dāng)。她舀起一勺晶瑩的冰粉，琥珀色的紅糖漿便順著雪峰蜿蜒而下，碎山楂是朱砂痣，葡萄干是星子落。穿汗衫的老漢坐在馬扎上，竹筷挑起一縷涼粉，銀絲顫巍巍地晃，倒映著頭頂?shù)娜疹^——那日頭也倦了，在西邊矮墻上洇出半枚橘紅的印章。 　　穿汗衫的老漢用牙咬開啤酒瓶蓋，"嗤"地冒出白沫，酒液順著胡茬滴在舊蒲扇上，扇面印著褪色的牡丹。 　　街邊攤上的冬瓜裹著層白霜，青皮裂開細(xì)紋，像老人布滿故事的手掌。賣豆腐的攤位飄來新磨的豆香，木格子里白生生的豆腐還顫著，老板娘用薄刀劃過，"咔嚓"一聲，清水便從豆腐縫里滲出來，賣菱角的老嫗守著竹筐，菱角尖兒還沾著塘泥，在暮色里泛著濕潤(rùn)的光。穿膠鞋的菜農(nóng)蹲在筐邊挑番茄，指甲縫里嵌著紅泥，和番茄蒂上的絨毛混在一起。穿碎花裙的姑娘蹲下來，指尖掠過菱角，驚起幾粒細(xì)小的塵，在光柱里跳著永恒的圓舞曲。她買走半斤菱角，老嫗便用荷葉包了，碧綠的荷葉角翹起來，像要接住即將墜落的晚霞。 　　巷口的梧桐開始落黃，卻不是秋的蕭瑟。修自行車的老張頭把輪胎浸在水盆里，看氣泡咕嘟咕嘟往上冒，"胎嘴子漏氣，得換新的。"他說話時(shí)，嘴里的煙卷跟著一顫一顫，煙灰掉在舊報(bào)紙上，燒出個(gè)焦黃的洞。葉片打著旋兒飄進(jìn)茶碗，老茶客也不惱，只把浮葉撥到碗沿，就著茶水抿了口花生米，鹽霜沾在胡子上，亮晶晶的。紫砂壺嘴騰起白霧，氤氳了墻上掛的《秋山問道圖》。畫里的山是淡墨皴的，可窗外老張頭的吆喝聲比畫里的云還飄得遠(yuǎn)："補(bǔ)胎?！獡Q鎖?！?quot; 　　夜市支起霓虹的傘，烤串的炭火映著年輕人的臉。孜然與辣椒在鐵板上跳踢踏舞，油星濺起時(shí)，有人"嘶"地吸口氣，卻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竹簽。穿背心的男孩捧著西瓜，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河。賣涼茶的大娘掀開木桶蓋，薄荷葉的清香混著金銀花的澀，在暑氣里炸開一朵清涼的花。 　　我常在黃昏時(shí)倚著陽臺(tái)，看晚風(fēng)如何將暑氣揉成金箔。對(duì)面樓頂?shù)奶柲軣崴鏖W著光，像誰遺落的銀簪。晾衣繩上的白襯衫鼓起來，又癟下去，仿佛在和風(fēng)玩捉迷藏。樓下傳來孩童的嬉鬧，他們追逐著最后一只蜻蜓，小腳丫拍起的水花里，藏著整個(gè)夏天的余溫。 　　立秋后的夜開始變得綿長(zhǎng)。月光爬上窗欞時(shí)，能聽見蟋蟀在墻根試琴。它們撥動(dòng)的不是秋的弦，而是夏的尾音——那尾音里裹著冰粉的甜、菱角的脆、烤串的香，還有白襯衫上未干的洗衣粉味。這些細(xì)碎的煙火，在暑氣將消未消的時(shí)節(jié)，織成一張溫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所有不肯離去的夏天。 　　晨起推窗，竟有涼意拂過鬢角。可梧桐葉上的露珠仍是燙的，像夏天偷偷藏起的火種。菜場(chǎng)里的冬瓜依然裹著白霜，賣菱角的老嫗還在等她的?？汀６业牟柰肜?，那片飄進(jìn)的梧桐葉，正舒展成一只小小的船，載著整個(gè)夏天的記憶，向秋的深處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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