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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姑媽

崔霄

<p class="ql-block">我的姑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廣西那坡/崔霄 （壯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父親有四個親兄妹，一個姐姐，我們尊稱姑媽；兩個妹妹，自然叫作姑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聽姑媽說，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一輩子娶了四任老婆，生她們四兄妹的便是末任老婆；娶第四任老婆時，爺爺已年近花甲，據(jù)長輩們說為了娶到他心儀已久的“老婆”，學(xué)習(xí)古人來了一個“偷梁換柱”的高招，請媒婆帶上當(dāng)時族內(nèi)“年富力強的一位帥哥侄兒”去會面說媒，面對著佳人俊男，我的婆婆自然滿心歡喜，可新婚之夜，為她揭開紅布蓋頭的卻不是“靚哥俊男”，而是我已“滿臉滄?！钡臓敔?，在那個包辦、買賣婚姻的舊時代，年輕的婆婆很是無奈，可已嫁入，最終不得不“認(rèn)命”從了我的爺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些年，婆婆給爺爺生了四個孩子，也就是我的父親，姑媽和兩個姑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dāng)然，我們這一代沒這“?！狈?，沒見過爺爺，也沒見過婆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聽姑媽說，自打她認(rèn)人時就感覺自己的父親“好老好老，滿臉皺褶”，心里總是在自言自語“為什么母親嫁了這么一個糟老頭子？”問母親嘛，母親總是“兩眼無光”、“少言寡語”、“避而不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姑媽20來歲時，他們的父親、母親已相繼過世。俗話說得好，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更何況窮然后還痛失雙親的孩子？一夜間，身為“老大”的姑媽自然撐起了這個“家”，勇敢的擔(dān)任著“家長”；其實，姑媽已嫁給本街黃氏男兒，因伯父是個老黨員，常年在靖西渠陽、地州一帶參加社會主義事業(yè)，所以她們也常常是聚少離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媽高小畢業(yè)，沒多少文化，但腦子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了四兄妹有飯吃，有衣穿，早早就隨著街里的老裁縫學(xué)得一手縫紉技術(shù)，因人勤嘴甜，姑媽靠這一“技藝”，經(jīng)?！凹影嗉狱c”基本撐起了這個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7年，19歲的父親考上了百色師范學(xué)校，這可是家中的大喜事，可也“愁壞”了姑媽，雖說讀書是全免費，可來回的路費、吃飯穿衣還是要花錢的。為此，姑媽每天更勤快了，天沒亮就早早出門檢回豬菜，白天踩著縫紉機忙過不停，夜晚還在光線不足的煤油燈下納著布鞋，目的就是為了多賺塊把錢，既養(yǎng)家，也要給我的父親賺些路費伙食費；父親其實也特懂事，深知姑媽的不容易，于是在讀師范的兩年時間里，基本上都是背著干糧和幾雙姑媽準(zhǔn)備好的布鞋“跨過弄亞莽（地名）”，盡可能的“抄近道”，穿過云南富寧板侖、剝隘，再到百色陽圩，累了背靠大樹歇一歇，餓了啃著玉米饃饃干糧或者烤紅薯，渴了喝著山泉水，一路走走停停，用2天的時間才到達學(xué)校。為此，據(jù)姑媽講，兩年的時間里，父親至少穿破了十幾雙她親自一針一線納給的粗布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畢業(yè)后，分配在本地鄉(xiāng)下任小學(xué)教師，姑媽暫時算是緩了一口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幾年后，父親成家，兩個姑姑也先后嫁人生子，可姑媽的擔(dān)子并沒減輕，感覺反而更重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為在她的身后，加上她自己的三個孩子，大約有近十來個侄子侄女們。每年的春節(jié)前夕，正是一年裁縫最繁忙的日子，除了給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縫制過年的新衣裳或準(zhǔn)備結(jié)婚的新娘新郎趕制一套婚服外，還要給一幫子侄們準(zhǔn)備過年穿制的新衣服，因此，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姑媽腳踏衣車的“嗒噠嗒噠”聲從不停卻，我們都入睡了，她還沒睡，我們醒來，聽到的依然是姑媽腳踏衣車的“嗒噠嗒噠”聲，她總是不知疲倦，總是趕在大年除夕前將孩子們的新衣裳縫制好，然后讓我們排排隊，試穿新衣，這個孩子長高了，這個孩子長胖了，褲腳有點寬了，衣袖有點緊了，衣襟有些短了，再脫下，又修修改改，總是讓大伙穿得舒舒服服，漂漂亮亮，開開心心，每逢這時候，她滿臉慈祥的笑容卻怎么也無法遮掩她的疲態(tài)和雙眸里的一條條血絲。我記得，這樣的場景，在我們童年的時光中連續(xù)了好多年，這樣的場景，也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腦海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我們上學(xué)的年紀(jì)，每年秋季開學(xué)前，姑媽就從她的衣箱里，翻出一年縫制剪裁累積的零星布頭里，一塊一塊挑選縫制連接起來，給大家制作書包。在開學(xué)前，你總會收到一人一個“心儀的”“彩畫版的”“時尚的”“百搭”書包；在書包外，她老人家有時候還別出心裁的繡上一棵紅紅的五角星或一朵小紅花，分外奪目，在學(xué)校里，我們的書包總是成為小伙伴們“追星”的目標(biāo)，為此，我們都開心好一段日子。在我們歡天喜地的背上書包入學(xué)的那天，她老人家總是忘不了一再叮囑我們，在學(xué)校里，要聽老師的活，不許胡鬧，認(rèn)真聽課，好好學(xué)習(xí)。而每當(dāng)我們將語文、數(shù)學(xué)、勞動這些課本裝入新書包的同時，我們也將五彩的夢想裝入了書包，將明天的希望裝入了書包，將知識的力量裝入了書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9年，中越關(guān)系吃緊，邊境爆發(fā)戰(zhàn)事，身處龍合的我們，雖然同是邊境縣，但相對平孟一線也還算是內(nèi)地，有一段時間，姑媽接到了縫制背袋的任務(wù)，而且晚上還要一起到鄉(xiāng)政府會議室集中編制擔(dān)架，在那些日子里，姑媽更是沒日沒夜，總是在第一時間里用她多年練就的老辣縫紉技術(shù)又好又快的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wù)，晚上又不顧已是酸麻的雙手在匆匆吃過晚飯后又集中在鄉(xiāng)政府和其他干部群眾一起編制擔(dān)架，我們這些半大小孩看著老人們著急的神情也跟在她們身后一邊遞布頭，一邊遞繩索，一邊幫忙整理背袋，大家都在積極的默默的為前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希望前方多打勝仗，盡快結(jié)束戰(zhàn)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上高中前的周末或寒暑假里，我們幾個兄弟姐妹老表們總是不約而同的到姑媽家一起挑挑水；到玉米地里和姑媽一起除草，施肥，間種，護理；在七、八月火辣辣的太陽下，鉆入玉米地里一個一個將露著金色顆粒和掛滿胡須頭的玉米掰入背簍或竹筐，然后弓著腰一筐一筐的將這豐收的果實肩挑背扛回家。吃過晚飯，一家人又圍攏在一起，給玉米脫粒。在剝玉米時，我們的方法不對，效率不高，姑媽就手把手教我們?nèi)绾胃旄玫膭儯唵蝸碚f，就是“先開路，然后整行搓”。所謂“先開路”就是將一個玉米從根部往尾部選擇兩三行一粒一粒剝下，開成一條小路，然后接著從右往左依次轉(zhuǎn)動，用整個手撐的力一排一排將玉米剝至干凈，這就是“整行搓”。真別說，姑媽的方法確實很好使，孩子們按照這一方法剝玉米，效率提高了一倍不止，就這樣，一家人說說笑笑一面剝玉米一面嘮家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在我讀高三上學(xué)期時因病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所以在一些大事決策上，姑媽的意見建議至關(guān)重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考后，我的分?jǐn)?shù)下來了，縣公安局想培養(yǎng)一名本土警校新兵，充實到隊伍里，不知何故，他們登門找到了我，征求我們的意見，在姑媽和母親等兄妹的建議下，考慮到我的身體條件等因素，我們放棄了這個名額，走上了父親的老路，選擇到師范學(xué)院讀書，畢業(yè)后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談婚論娶的年紀(jì)，我自由戀愛，到了提親的日子，姑媽不顧年長，一馬當(dāng)先，帶上家里準(zhǔn)備好的半腿豬肉，二十斤糯米，二桶農(nóng)家酒，一些糖餅來到德隆鄉(xiāng)政府蒙老爺子的家中給侄兒提親；在大喜的日子里，又不忘叮囑我們選擇了相愛，成為了一家，就要懂得扛起責(zé)任，互敬互愛，好好過日子，有困難多努力去克服，多勤快，多理解，日子總會好起來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隨著國家的發(fā)展越來越好，我們的日子也越過越甜?？p年過節(jié)、老人生病或者姑媽兩老的生日，不管多忙，我們總是抽時登門看望和慰問，聊聊工作，談?wù)勆?，說說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8年春，母親過世出殯后的第二天，姑媽不顧年邁專程從老家來到縣城看望安慰我們兄妹四人，當(dāng)著我們的面，語重心長的叮囑我們：父母雖已先后離世，但你們兄妹的路還很長，不管如何，兄妹始終血濃于水，永遠(yuǎn)不能離心。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放到臺面上，一起議，一起談，哪怕不是心平氣和的議，哪怕是吵，哪怕是一時議不和，那就暫時放下，讓時間來磨合，但千萬都不能斷離，不能離心。質(zhì)樸的話語，關(guān)愛的叮嚀，殷殷的囑托；我們記住啦，姑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1年7月的一天，伯父很榮幸成為了第一批全國在黨五十周年的老黨員，領(lǐng)到了黨中央頒發(fā)的在黨50周年勛章，那天，我們兄弟們特地趕到老家，搞了個簡單的佩戴儀式，就是讓在后方持家，在阿伯退休后行動不便的日子里日夜照顧她的愛人，也就是我的姑媽親手為伯父戴上這枚勛章，當(dāng)姑媽深情注視著伯父，慢慢走向伯父，雙手將這份榮譽給伯父戴上時，周圍的孩子們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在孩子們仰慕的眼神里，伯父兩眼含淚，一雙顫顫巍巍的手握住老伴的手，深情的告白：謝謝你，老伴，這枚勛章里有你一半的功勞，你這輩子，辛苦啦！說得大家都眼含熱淚。最后，大家提議，讓老兩口合照一張。在“咔嚓咔嚓”聲中，孩子們再次報以熱烈的掌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的姑媽已是四世同堂，耳不聾，眼明亮，腦子好，身子健，不久就迎來她九十鮐背之年，我們真誠祝福她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天天開開心心，幸福樂樂呵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