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車窗外的田埂在視野里一點點清晰起來,副駕駛座上的我,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瞬間落在村口山頭的幾塊巨石與河槽邊的那口熟悉的老機井上。這么多年過去了,它們依然是當年的樣子。是啊,五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雖然闊別多年,可李二堡塔村的風,終究還是吹進了我們這把飽經(jīng)歲月的老骨頭里,一踏上這片土地,往事如煙,歷歷在目,渾身舒坦。</b></p><p class="ql-block"><b> 歲月匆匆,五十年前我們四個響應號召到李二堡塔村插隊下鄉(xiāng)勞動鍛煉的知青,轉(zhuǎn)眼已是近七十歲的人了。許是年紀大了,越發(fā)念舊,近幾年心里總揣著個共同的念想:回石哈河鎮(zhèn)李二堡塔村看看。想和當年一同在田地上揮汗、在土坯房里嘮嗑的鄉(xiāng)親們聚聚,想跟那時一起勞作、同吃同住的兄弟姐妹拉拉家常,更想好好報答他們曾經(jīng)給予我們的那些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實打?qū)嵉膼圩o、手把手的幫助和語重心長的教誨。</b></p><p class="ql-block"><b> 由于路途較遠,近期又連續(xù)降了大雨,所以專門請了我們的同學少華和映霞于我們一起同行,因他倆也是當年下過鄉(xiāng)的知青,多次也提出想看看當下的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的生活現(xiàn)狀,也有共同的感受和話語,一路說說笑笑,觀景拍照,不知不覺就到了石哈河鎮(zhèn)。</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年7月29日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16年8月8日攝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二堡塔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年7月30日攝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二堡塔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16年8月8日攝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二堡塔水地小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年7月30日錄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二堡塔村口</p> <p class="ql-block"><b> 1975年7月15日,這一天的深刻記憶,像被盛夏烈日烤得滾燙的村邊山石,即便隔著五十年的時光,輕輕一碰,仍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溫度。那天,知青辦在旗大禮堂為我們這些即將奔赴廣闊天地的知青們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鑼鼓喧天,紅旗招展,胸佩紅花,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與些許忐忑。儀式結(jié)束后,我們乘著大客車分別前往插隊的公社。十幾個被分到石哈河地區(qū)的知青,穿著洗得泛白的各色布褂,兜里揣著皺巴巴的介紹信,一路顛簸,每個人的心都像懸在半空,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怎樣的生活。到了公社,我們又各自坐上生產(chǎn)隊派來接知青的馬車,一路奔向要安家落戶的生產(chǎn)隊——李二堡塔村。</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網(wǎng)絡配圖</p> <p class="ql-block"><b> 那時的我們,剛滿十八九歲,青春的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背著半舊的箱籠行李,腳步還帶著幾分踉蹌。是啊,我們這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哪里見過這般景象:土坯砌的房子帶著幾分破??;院墻也失修殘缺;眼里看到的,除了土山就是土路,路邊堆著雜亂的柴禾,路上時不時還能看到濕漉漉的牛羊糞,整個村子靜得像時間停了擺,顯得十分沉寂??傻搅酥帱c,迎接我們的卻是一雙雙沾著泥土、布滿老繭格外溫暖的手,是一張張淳樸憨厚的笑臉。鄉(xiāng)親們一句句親切的問侯瞬間驅(qū)散了我們心中的陌生與不安。</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12年9月13日,陪兩位老人回石哈河鎮(zhèn)時,在知青房留影。</p> <p class="ql-block"><b> 后來的日子就像村邊那兩條干涸的河槽,表面看著一成不變,卻在日復一日的勞作和生活里,悄悄刻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b></p><p class="ql-block"><b> 李二堡塔是典型的山旱區(qū),十年九旱,降雨少還不適時,靠天吃飯是這里祖祖輩輩的常態(tài),地里種的大多是小麥、莜麥、蕎麥、菜籽這些耐旱的作物。村的西、南方向各有一條河槽,西邊這條河槽的上游后來修建了石哈河水庫。這樣就為引洪灌溉和打井開發(fā)利用地下水,發(fā)展水澆地打下了基礎,當時隊里就有近300畝水地,這在山旱區(qū)來說,是十分難得的。</b></p><p class="ql-block"><b> 我們天天跟著鄉(xiāng)親們下地。種地時,老農(nóng)搖著耬,我們在一旁幫耬,為了保住墑情,有時還得拉著那沉甸甸的“二圪蛋”(一種農(nóng)具)在地里碾壓;鋤地時,腰彎得像張弓,一次得管兩三垅,地垅長得望不到頭,一鋤就是大半天,直起身時,腰都像要斷了似的;割麥時,鐮刀在手掌心磨出一個個血泡,疼得鉆心,挑破了用紙擦擦接著干,血泡連著血泡,血泡摞著血泡,直到最后結(jié)成了厚厚的老繭;秋收時趕著膠車往場院拉運莊稼,由于山旱區(qū)的莊稼地離村子遠,每次往返都要大半天,路上聽鄉(xiāng)親們講些村里的故事和逗樂的笑話,你一言我一語的,倒也不覺得難熬甚或還有些愜意。記憶猶新的是第一次割麥,麥芒扎得胳膊上滿是紅疙瘩,癢得鉆心,十分難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有時真想哭出來。老房東趙大爺每當看見我們熬不住時,總會走過來拍拍我們的肩膀,撫慰說:“娃娃,慢慢熬,熬過這段日子,身子骨練出來就好了,往后啥坎兒都不算事兒。”那聲音里的寬厚和溫暖,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心頭一熱。</b></p> <p class="ql-block"><b>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全國農(nóng)村再次掀起了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新高潮。為了加強領(lǐng)導,各地都成立了專門的領(lǐng)導工作組,旗縣及公社干部實行了包公社、包大隊、直至包小隊的工作組承包責任制,各級政府的工作統(tǒng)一由工作組來領(lǐng)導。</b></p><p class="ql-block"><b> 我們隊自然也不例外,全隊的工作均由工作組派住在隊里的蹲點包村干部統(tǒng)一安排、指揮,他們和村里的人同吃、同住、同勞動,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在山旱區(qū),掀起了大干快上、興修水利的熱潮,把開發(fā)水源、變旱地為水地當作主攻方向,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那時實行統(tǒng)一的出工和收工時間,我們起早貪黑,一天下來兩頭不見太陽,勞動時間被大大延長。隊里還專門成立了青年突擊隊,我們四個知青當時年輕力壯,自然也是突擊隊隊員。在一天的正常勞動之后,晚上還得點上自制的、用棉花包著鹽的柴(煤)油燈照明,繼續(xù)進行挖引洪渠、打大口井、筑截流壩和打場交公糧等突擊戰(zhàn)。燈光昏黃搖曳,映照著每個人臉上的汗珠,大家喊著號子,干勁十足。為了加強宣傳和鼓動,當時的墻上和路邊的石板上寫著“渠直路正高標準,大干快上奪高產(chǎn)”等標語號口。工作組大概覺得知識青年肚子里有點“墨水”,還專門成立了文藝宣傳隊,我們自然又成了主力,在勞動之余組織村里的年輕人,排練自編、自導、自演的文藝節(jié)目,有快板、有小合唱、還有反映勞動生活的小話劇,時不時在村里的空地上表演一場,后來還去石哈河水庫施工工地進行了慰問演出,那熱鬧的場面,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很有意味,也確實活躍和豐富了農(nóng)村單調(diào)貧乏的文化娛樂生活。</b></p> <p class="ql-block"><b> 那時的農(nóng)村,生活條件格外艱苦。沒有電視帶來的多彩娛樂,也沒有廣播傳遞的外界消息,夜幕一降臨,村子就陷入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叫聲。我們只能圍著昏暗的煤油燈,聽著窗外的風聲,任思緒飄向遠方,而在這個時候也更容易想家、想父母和親人,有時想著想著,眼淚就不知不覺流了下來。</b></p><p class="ql-block"><b> 我們四個知青,兩男兩女,一開始分別擠在老鄉(xiāng)騰出來的兩間狹小土房里。冬天寒風從窗戶的縫隙里往里灌,晚上睡覺得裹緊被子,縮成一團;夏天又悶得像個蒸籠,喘不過氣來,還得忍受蚊蟲的叮咬。我們倆男生還和村里的單身羊倌同住過一段日子,他的炕上鋪著厚厚的羊毛氈,雖有些膻味,卻格外暖和。第二年開春,隊里才組織鄉(xiāng)親們幫我們蓋了兩間住房和一間庫房,村里人都親切地叫它“知青房”。</b></p><p class="ql-block"><b> 記得1976年冬天,天寒地凍,父親聽公社包村干部說我們生活條件太艱苦,長期下去身體會出問題的。才特意來看望我們,我們想包餃子招待他們,可水缸里的水凍了一層冰,得用搟面杖使勁敲碎,才能舀出水來;吃餃子蘸的醋,也凍成了冰碴,得使勁搖甩瓶子才能倒出一點點。數(shù)九寒天,我們住的房子后墻竟然布滿了冰霜,有時早上醒來,被子的被頭和口鼻能讓呼出的氣結(jié)成的霜粘在一起,打這之后才給我們拉來一些碳。因為那時正在猛割資本主義尾巴,瓦窯不準冒煙,膠車不許上路,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視為資本主義的尾巴。</b></p><p class="ql-block"><b> 還有一年,母親知道秋收時最忙、最累,所以特意從城里趕來,給我們做了十多天飯,因為我們四人一直都是自已做飯吃,村里的人勞動完,家里總有個能做飯的人,可我們勞動完還得自已做,時間就顯的更緊,身子也感覺很累,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也記不清楚那時每天是怎么吃的,吃的都是什么??粗赣H在灶臺前忙碌的身影,我們心里又暖又酸……那一幕幕瑣碎的片段,把我們曾經(jīng)青澀的歲月演繹得格外令人思戀。</b></p> <p class="ql-block"><b> 日子終究在一天天的堅持里熬出了滋味。兩年多的摸爬滾打,我們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的“書生娃娃”徹底變了樣。李大叔是村里的種糧能手,他握著小徐的手,教他揚場的技巧:“木锨要順著風勢斜著甩,用勁兒得勻,麥粒才會乖乖落在場院中央,雜物才能被風吹走?!睆埓蟾缵s馬車是把好手,他手把手教小楊趕車,叮囑道:“鞭子要輕輕繞圈再落下,別真使勁抽,牲口通人性,能聽懂‘駕’‘吁’的指令?!蔽覀兏l(xiāng)親們學種地、鋤草、割莊稼,就連碾場時用木杈翻麥秸的力道,都練得恰到好處,什么時候該翻,翻多高,心里都有數(shù)。烈日曬黑的皮膚,手掌磨出的厚繭,還有胳膊上結(jié)實的肌肉,都是那片土地給予我們最珍貴的褒獎。</b></p><p class="ql-block"><b> 后來才漸漸明白,那段看似艱苦的日子,其實是我們?nèi)松顖詫嵉幕?。單調(diào)重復的勞作背后,藏著最質(zhì)樸的道理:禾苗要鋤三遍才長得壯實,麥子要曬三次才顆粒飽滿,人也要經(jīng)幾番打磨才能變得沉穩(wěn)剛強。我們在田地里學會了堅韌,不管多累多難,咬咬牙總能挺過去;在鄉(xiāng)親們的笑聲里我們懂得了什么是淳樸,他們對你好,從不帶一絲功利;在一碗熱粥的溫暖里,在那燒炕的火焰中,我們把心深深扎進了這片土地。后來,我們四個先后都入了黨,也陸續(xù)回城,有了工作、成了家。無論生活和工作中遇到多大的難處,只要想起李二堡塔隨風起伏的麥浪,想起鄉(xiāng)親們那句“慢慢來,啥都能過去”,想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心里就踏實安寧,干什么都有信心和勇氣。</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當年學趕馬車的小楊</span></p> <p class="ql-block"><b> 這些年,我們四個只要聚在一起,總會念叨起李二堡塔,當年插隊的那些事兒總是讓人難以忘懷,對李二堡塔和村里的人,思念有加?!盎厝タ纯础钡哪铑^,在酒桌上、在電話里,提了好多次。我們原本打算,四個老知青出錢,在村里找個寬敞地方,把當年幫過我們的鄉(xiāng)親都請來,熱熱鬧鬧聚一場,好好敘敘舊??筛斈甑拇逯娫挄r,那頭傳來他爽朗的笑聲:“你們啥都別帶,人回來就行!鄉(xiāng)親們早合計好了,每家湊150塊,非要給你們辦場像樣的聯(lián)歡聚會,讓你們好好嘗嘗家鄉(xiāng)的味道!”聽著這話,我們心里暖烘烘的。最終在和鄉(xiāng)親們的再三請求下,我們總算付了一部分費用,雖沒有完全達到最初的愿望,也算是了卻了我們的一點心意。</b></p><p class="ql-block"><b> 聚會時真沒想到來的人這么多。27位鄉(xiāng)親,都是當年和我們一同在地里勞作、見證我們從青澀到成熟的熟悉面孔。趙大哥雖然腿腳不太靈便,還是讓兒子扶著來了;張大哥頭發(fā)都白了,可嗓門還是那么洪亮;還有當年總愛跟在我們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孩子的奶奶,笑著跟我們嘮這嘮那。</b></p> <p class="ql-block"><b> 因為來的人多,村里的場地坐不下,聚餐地點就從村里挪到了五公里外的鎮(zhèn)政府所在地,選了當?shù)貤l件最好的食堂,擺了三桌。桌上滿滿當當?shù)模际俏覀兪煜さ募亦l(xiāng)味:黃澄澄的油炸糕,咬一口軟糯香甜,還帶著豆沙餡的醇厚;香噴噴的燉羊肉,是用自家的山羊肉燉的,沒有膻味,肉爛湯濃;還有甜絲絲的西瓜和各色水果,都是鄉(xiāng)親們精心準備的。趙大娘的女兒先亮開了嗓子,唱了一首當?shù)氐拿窀瑁ひ羟辶?;跟著她來的當?shù)孛枋忠渤肃l(xiāng)親們愛聽的二人臺,那熟悉的調(diào)子一響起,大家都跟著打拍子。最后我們四個知青也鼓起勇氣跟著唱,跑調(diào)的歌聲混著滿屋子的歡聲笑語,熱鬧得驚飛了院墻上棲息的鳥雀。大家頻頻舉杯,相互致意,共祝安康。我們四個也挨桌給鄉(xiāng)親們敬酒,真心實意地歡迎他們到城里做客,一遍遍感謝他們當年的深情厚誼。敬這五十年從未褪色的深厚情分,敬這份永遠銘記在心底的念想。</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全體相聚的鄉(xiāng)親們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當年一起生活的姐妹們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與當年房東的趙家二哥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與當年的趙大哥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與當年知青的好妹子曾任過多年的村支書現(xiàn)為烏中旗二人臺傳承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與當年大隊的村支書合影</p> <p class="ql-block">與當年手把手教趕馬車的師傅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當年學趕馬車的師徒倆</p> <p class="ql-block"><b> 夕陽西下,橘紅色的余暉灑在小鎮(zhèn)上,把一切都染成了金紅色,我們在餐廳選了處合適的地方合影。32個人緊緊擠在一起,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眼角的皺紋里都漾溢著幸福。</b></p><p class="ql-block"><b> 離別的時候,我們又專程到村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大家都沒說太多的話,可心里都裝著滿滿的感動。車窗外,李二堡塔村的輪廓漸漸遠了,可那些溫暖的記憶,都深深地烙在我們的心上。五十年光陰恍如夢幻,可夢里的人、夢里的情,卻真實可觸,沉甸甸地落在歲月里,釀成了世間最醇厚的酒,越品越香。我們知道,只要這份情還在,不管再過多少年,李二堡塔的風,總會再把我們吹回來,回來看那蘊涵著深情的山和水,回來吃那美味可口的殺豬菜,回來聽那百聽不厭的二人臺,再次擁抱這片魂牽夢繞的土地。</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i>2025年8月18日于青城</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