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不記得上一次聽音樂會是在哪一年了。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真記不清楚了。只是覺得,這是一份特別遙遠(yuǎn)的記憶,遙遠(yuǎn)到感覺不到它的真實(sh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德彪西說:“我要在文學(xué)無能為力的地方開始音樂,我希望從朦朧中出發(fā),又回到朦朧中去?!蔽沂菈m煙,塵煙的世界里總覺得印象派的浪漫就是這樣無厘頭,可是,塵煙偶爾也想擁有月光,甚至想讓月光清明自己的眼睛和耳朵。</p> <p class="ql-block">腳踩在光劇院的大理石地面上,大理石地面可以照出自己的影兒,瞅了瞅自己的影子,還是看不出老態(tài),不覺得一笑。我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進(jìn)了中劇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坐在座位上,望著臺上三把空椅子,一架黑亮的三角鋼琴。觀眾陸續(xù)入場,靜靜悄悄的,連低語聲都沒有,也許寂靜本身就是音樂的一部分。燈光漸暗,三束光打在舞臺上,音樂家申丹楓、陳亦柏、史博陽緩步登臺,臺下的觀眾全體起立,掌聲雷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鋼琴家史博陽先坐下,小提琴家申丹楓與大提琴家陳亦柏微微欠身,而后調(diào)音。小提琴的尖細(xì)聲,大提琴的低吟,鋼琴的幾個音符跳躍而出——這調(diào)音的過程,竟也如一段小小的前奏。觀眾屏息,場內(nèi)一時只余琴弦與琴鍵的私語。</p> <p class="ql-block">德彪西的《G大調(diào)鋼琴三重奏》第一個音符落下時,我渾身一顫。那聲音如此澄澈,像一泓山泉突然注入我布滿塵埃的心田。鋼琴的琶音像清晨的露珠滾過荷葉,大提琴的低吟是深潭下的暗流,而小提琴的顫音,多像林間第一縷穿透霧氣的陽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樂章開始時,一滴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滑落。鋼琴的左手低音像遠(yuǎn)處隱約的雷聲,小提琴在高音區(qū)徘徊,宛如徘徊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夏日午后。那時的我會在沒課的下午聽德彪西,耳機(jī)里的音樂和此刻相比,就像隔著毛玻璃看月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舒伯特的《降E大調(diào)鋼琴三重奏》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鋼琴的主題如雨滴敲打窗欞,大提琴的應(yīng)和是屋檐下的積水滴答。我閉上眼睛,看見十八歲的自己站在屋檐下,伸出手讓雨點(diǎn)落在掌心里,癢癢的,酥酥的。那時的我不知道,若干年后的自己會在下雨天首先想到要收陽臺上的衣服,而不是聆聽大自然的妙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終樂章的回旋曲達(dá)到高潮時,三種樂器的聲音交織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我的掌心沁出汗水,呼吸不自覺地加快。這感覺如此陌生又熟悉,就像重遇年少時的戀人——你知道你們再也回不去了,但那一刻的心跳是真的。</p> <p class="ql-block">掌聲響起時,眼淚滑落臉頰。臺上的音樂家們鞠躬致意,他們額前的汗水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我突然明白,我向往的從來不只是音樂本身,而是那個能靜心聆聽的自己,那個還會為美而顫栗的靈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浸沒在觀眾里,使勁地鼓掌,拍得手掌發(fā)痛,卻不愿停下。這掌聲不僅是給他們的,也是給久違的自己——那個還會被音樂打動,還會流淚的自己。</p> <p class="ql-block">走出音樂廳,夏日竟然也會細(xì)雨蒙蒙,哦,原來我是在煙雨江南呢!沒有第一時間看手機(jī),而是走進(jìn)雨中,站在路燈下,看著水洼里的光影,感覺此刻,我的心里灑滿了皎潔的月光。明天,也許我會在塵煙里哼一段今晚的旋律,也許會在以后給孩子們上課時,悄悄加入大提琴的低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晚,我找到了回去的路——不是回到過去,而是回到那個從未真正離開的,澄澈的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塵煙與月光相遇,頓悟,在這個碎片化的時代,仍有某種東西能讓我們?nèi)パ鐾?,去觸摸,去找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