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懷念的，是青春

趙新力

一次，有個年輕人問我，你們這些老年人，為什么總愛懷念過去？顯然，年輕人說的“過去”，就是我們的青春時期。當時我一時語塞，因為這是一個復雜的情感問題，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我得好好想一想。今天，就讓我以書面語言，來回答這位年輕人的提問：我們老年人喜歡懷念過去，并非否定當下，這是人到了一定年齡段往往會產生的一種思舊情緒。當然，我們之所以懷念過去，懷念我們的青春時期，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們懷念的，并非那時的缺吃少穿和物質匱乏，而是與 “物質條件” 無關的精神溫度、人際聯(lián)結與時代特質，而這些恰好是當下快節(jié)奏生活中缺少的部分。那時的我們，或許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啃著粗糧，但卻處于人生中最有活力的階段：有人在田埂上揮汗如雨，卻和伙伴們唱著山歌；有人在工廠三班倒，卻因 “超額完成任務” 的小紅花而驕傲；有人背著行囊下鄉(xiāng)，雖艱苦卻相信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這些記憶里，艱苦與熱血交織，奮斗與希望并存。就像老人翻看年輕時的照片，不會只盯著 “衣服舊”，而是想起照片里和自己并肩笑的人、當時心里的憧憬。懷念過去，本質是在懷念 “那個年輕的自己”，以及那段 “為了什么而用力生活” 的歲月。這種對青春的眷戀，與物質無關，只與生命體驗相關。 我們的青春時期，以集體生活為底色，人際間的聯(lián)結更緊密、更有人情味兒。物質匱乏時，互助是常態(tài)：鄰居會分一碗咸菜，同事會幫著照看孩子，生產隊里 “一人有難眾人幫”，這種 “熟人社會” 的溫暖，在當下原子化的城市生活中已少見?，F(xiàn)在外賣能一鍵下單，卻難再有 “隔著院墻喊吃飯” 的親近。我們的青春時期，集體活動是生活的一部分：生產隊開會、工廠聯(lián)歡會、街道掃盲班，人們在共同參與中形成歸屬感。那時的快樂很簡單：一起分了豐收的糧食會開心，一起完成了修水渠的任務會自豪，這種集體榮譽感帶來的精神滿足，與當下獨自刷手機獲得的快樂截然不同。人們懷念的，其實是那種 “不孤單” 的感覺：你不是一個人在生活，身邊有看得見、摸得著的社群，有 “大家一起過好日子” 的默契。我們的青春時期，價值判斷更清晰、直接。對 “好” 的定義很樸素：勞動光榮，奉獻可敬，鄰里和睦就是幸福。人們不需要糾結內卷、躺平，不需要焦慮學區(qū)房、升職加薪。生活目標具體而明確，比如今年多打百斤糧、學會一門手藝、讓孩子考上大學。精神世界有明確的 “燈塔”：無論是對建設新中國的信念，還是對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認同，這些集體性的理想，像一根繩子，把個體的努力與更宏大的意義綁在一起，讓人覺得自己的付出有分量。當下的生活雖富足，卻面臨更多選擇與迷茫：物質豐富了，卻常問 “什么才是真正的幸?！保蛔杂啥雀吡?，卻常感 “不知道該往哪里用力”。這種對比下，我們青春時期那種 “目標清晰、價值篤定” 的狀態(tài)，自然會讓人產生懷念。 自然，我們懷念過去，也暗含著對當下某些問題的隱性反思。現(xiàn)在物質極大豐富，但 “幸福閾值” 也在提高。過去一塊糖能甜一天，現(xiàn)在滿桌菜卻可能覺得 “沒味道”；現(xiàn)在溝通更便捷，但深度聯(lián)結卻變少。微信好友上千，難過時能半夜撥通電話的人卻沒幾個；現(xiàn)在個體更自由，但人情味和集體歸屬感在減弱。不再需要依賴集體生存，卻也少了 “和一群人同呼吸” 的溫暖。這種懷念，不是要回到物質匱乏的過去，而是希望在當下的生活里，找回一些被遺忘的東西：比如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比如為簡單目標奮斗的專注，比如 “不只為自己活” 的價值觀。懷念過去，是人性中對 “完整生活” 的向往。好的生活，既需要物質的豐裕，也需要精神的溫度；既需要個體的自由，也需要社群的聯(lián)結。人們懷念的，不過是那段歲月里，這些元素以一種樸素的方式共存過。而這種懷念，最終會化作對當下生活的提醒：如何在向前走的時候，別弄丟那些讓日子 “有滋味” 的東西。不知我的回答，這位年輕人能否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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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