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紅樓夢》第103回,夏金桂在與香菱的纏斗中,終因自己準(zhǔn)備的毒藥誤飲而暴斃,這出“玩火自焚”的鬧劇,若置于《左傳·鄭伯克段于鄢》與《聊齋志異·呂無病》的參照系中審視,便會發(fā)現(xiàn)古典文學(xué)對“惡行必遭反噬”的書寫,始終貫穿著一條清晰的精神脈絡(luò)——那些被欲望裹挾、突破倫理底線的“不義者”,其毀滅從來不是意外,而是自身行為邏輯的必然終點(diǎn)。</p><p class="ql-block"> 夏金桂的狠毒,與《左傳》中的共叔段有著本質(zhì)的相似。共叔段在母親武姜的偏袒下,從“請京”到“收貳以為己邑”,再到“繕甲兵,具卒乘”,一步步突破宗法禮制的邊界,其野心的膨脹如同滾雪球,最終演變?yōu)閷π珠L鄭莊公的公然背叛。鄭莊公那句“多行不義必自斃”,道破的正是“不義”行為的自毀性:當(dāng)一個人持續(xù)踐踏規(guī)則、放縱貪欲,其每一次“越界”都是在為自己挖掘墳?zāi)?,無需外力強(qiáng)推,便會在失控的軌道上撞向毀滅。夏金桂亦是如此,她嫁入薛家后,從苛待香菱、頂撞薛姨媽,到試圖操控薛蟠,再到動了殺心準(zhǔn)備投毒,其惡行從“日常刁難”升級為“蓄意謀殺”,每一步都在突破人倫底線。她的毒計最終反噬自身,恰如共叔段兵敗逃亡——不是誰“設(shè)計”了結(jié)局,而是他們親手將自己推向了結(jié)局。</p> <p class="ql-block"> 而《聊齋志異·呂無病》中的王氏,則為夏金桂的“自斃”提供了另一種注腳:同樣是被妒火點(diǎn)燃的惡意,王氏對呂無病的虐待、對幼童阿堅的加害,與夏金桂對香菱的迫害如出一轍。但王氏的結(jié)局雖含“報應(yīng)”意味,卻多了幾分“悔悟”的緩沖;夏金桂則至死未顯絲毫反思,她的死更像是一場純粹的“惡之閉環(huán)”。這種差異恰恰印證了“不義自斃”的絕對性:無論是否有悔,只要“不義”的行為鏈條一旦啟動,其慣性便會裹挾著施害者沖向終點(diǎn)。王氏的悔悟或許能讓她的結(jié)局多一絲人性溫度,但夏金桂的“執(zhí)迷不悟”,更赤裸地展現(xiàn)了“惡”的終極形態(tài)——當(dāng)一個人徹底喪失對良知的敬畏,連自我救贖的可能都將被剝奪,只剩下被自己制造的“毒藥”吞噬的命運(yùn)。</p><p class="ql-block"> 從共叔段的野心、王氏的妒恨到夏金桂的狠毒,三部作品跨越千年,卻共享著同一個判斷:人性中的“惡”若不加節(jié)制,終將成為吞噬自身的烈焰?!都t樓夢》寫夏金桂之死,看似是一場“陰差陽錯”的意外,實(shí)則是對“不義自斃”這一古老真理的現(xiàn)代性演繹——在那個禮教崩壞、人心浮動的封建末世,即便是深宅大院里的家長里短,也逃不開“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鐵律。而那些散落在史傳、志怪與小說中的“不義者”形象,也因此成為一面面鏡子,照見人性中永恒的弱點(diǎn):放縱惡意者,終會被惡意反噬;踐踏底線者,終將跌落地獄。</p> <p class="ql-block"> 這或許正是古典文學(xué)的深刻之處:它不輕易給出“善惡有報”的廉價承諾,卻始終堅信“行為塑造命運(yùn)”的樸素邏輯。夏金桂的死,與其說是“天譴”,不如說是她用無數(shù)次的刻薄、算計與狠毒,為自己寫下的結(jié)局——就像共叔段的城墻終會崩塌,王氏的悍妒終會引火燒身,所有突破倫理邊界的“不義”,最終都會變成捆向自身的繩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