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知青往事之八)</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回 家</b></p><p class="ql-block"> 二0二五年八月四</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推進器攪起的泥沙把船邊的水弄得有些渾濁,船身稍稍往后退了一下,然后調(diào)轉船頭,加足了馬力向河道中心沖去。船艙內(nèi)沉悶已久的氣氛終于得到釋放,大家一下子活躍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艙外已經(jīng)飄起了鵝毛大雪,河道象一條寬闊的馬路,船行駛在上面,并不受大雪的影響。開船的時間遲了幾個小時,估計到家可能會很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一點就晚一點,這沒什么。只要今天能夠到家,晚一點真的不要緊,但愿路上再不要出什么麻煩事?!?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心里默默地著祈禱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望著大雪朦朧之中漸漸遠去的翠綠青山,還有那條隱沒在山澗芭茅草叢中窄窄的下山路,心情格外的好。辭別了一年的辛勞,回到家里去享受久違的清閑與安寧,內(nèi)心的那份快樂與期待,怎么形容都不過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上裝的人也許有些多,船吃水比較深,坐在船艙內(nèi)透過船的窗戶向河面看去,水就象淹到了胸前一樣給人幾分壓抑感,艙內(nèi)知青們說笑和打鬧的聲音,完全蓋過了發(fā)動機艱難的響聲。船的速度并不很快,但卻沒有人去關注,在知青們的想象中,今天這一天的時間一定會是快樂而又輕松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坐在艙里一個靠窗的位置,眼睛望著窗外,肩上掛著的收音機里正放著一個樣板戲里的一段。心情好,也跟著收音機哼著。這些樣板戲聽得多了,幾乎可以整段整段的背下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唐二在駕駛樓里烤火,坐在我旁邊的冬古子心情也很好,正默默地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歌,一只手合著節(jié)拍在大腿上打。冬古子這個人,除了性格實在以外,還相當幽默,記得他說過一個段子,開始的那幾句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剛蒙蒙亮,我到后園抓白菜,順手一抓,抓到一把毛,再往下抓………?!?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段子說完了,總會引起一陣捧腹大笑。知青場的勞動很繁重,難得有開心的時候,其實段子并不太符合邏輯,但卻沒人關注段子的邏輯性,只要開心就行。也許這個段子就是為開心而編,聽的不是段子里說的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遠相還是那樣,一聲不吭地坐著。他的眼珠子深深地陷進眼眶里去,感覺他整個眼睛都是黑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讀過一本書,說白眼珠多的人陰險;黑眼珠多的人忠誠。在張遠相黑而深陷的眼窩里,幾乎看不到一點點白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艙外的雪花漫天飛舞,把河道上的天空裝扮成了粉白色的世界。船已經(jīng)走上了河道的中心,迎著上午的寒風和飛雪向上游駛去。湍急的河水猛烈地撲打著船頭,發(fā)出“嘭!嘭!嘭!”的聲音,那沉重的響聲每一次都伴隨著整個船身的抖動,仿佛這條單薄的木船隨時可能被洶涌的波浪一折兩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霧已經(jīng)完全散去,雪花被風吹得瘋狂亂舞,許多雪花隨著風從艙壁的縫隙中鉆進船艙里來,然后飄落在人的身上,又迅速的融化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行駛了大約二十幾里,開到一個水流不算很激的河灘前,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船頭對著河灘左沖右突,仿佛在尋找一個突破口一樣,卻不見有絲毫進展。艙內(nèi)的柴油發(fā)動機噴出濃濃的黑煙,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青們的注意力慢慢地被客船緩慢的行駛速度和劇烈的振動吸引過來。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船走得這么慢,什么時候才能到縣城里?。俊?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有人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么大的船裝一臺20匹馬力的柴油機,人又這么多。怎么就不能派一只馬力大的船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唐二已經(jīng)坐在我旁邊了,從他的眼中也可以看到那種淡淡的焦急,好像是他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一樣。聽到這些議論,我扭頭看了一眼唐二,問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老子是造船廠的領導,怎么造這種卵船?跑得這樣慢,今天什么時候到得了家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問我,我有條卵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唐二說話的時候,用一只手的手背打向另一只手的手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怎么不裝兩臺機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能是我說的話有些外行,唐二生氣了,他提高了聲音,拿出一付很懂行的派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莫哈好吧,這條船屁股沒那么寬,兩臺機子裝不下,只能裝一臺?!?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唐二一通呵斥把我鎮(zhèn)住了。他家是縣造船廠的,應該算是內(nèi)行,他怎么說我只能怎么聽,但是內(nèi)心還是在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的屁股為什么不造寬點呢,屁股造寬點不就可以裝兩臺機子了吧?還有,一臺20匹馬力柴油機動力不行,兩臺機子又裝不下,怎么就不能裝一臺30匹或者40匹馬力的機子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怕唐二笑話,沒敢把心里的想法跟唐二去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在這個水流不算很急的河灘上艱難的喘息著,知青們歡樂的情緒被掃了個精光,郁悶的心情籠罩著整個船艙,寒冷一陣陣地襲來,實在沒有辦法,就使勁跺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頭上站著一個船工,手里拿根竹篙不停地插到水里,試探著水的深度,他的臉是那種古銅色的,顴骨突出,面無表情,眼睛里看不到應有的焦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又跑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還是沒沖上這條河灘。不得已靠在了河灘邊上,從船上扔下一條長長的竹纜繩,一個船工站在船頭對著艙里喊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上人裝多了,跑不起,男的都下船拉纖?!?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開始知青們都沒動,互相之間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家并不是舍不得身上這點不值錢的力氣,而是感覺有些窩火。派的這條船到底是怎么回事?河道上這樣的灘還多呢,如此拉下去,什么時候得到縣城里?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僅僅只是過了幾分鐘的光景,有幾個人開始下船,接著所有男知青一個接著一個都下船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雪越下越大,河灘上的石頭被白雪厚厚地掩蓋了,男知青們手上拉著纜繩,彎著腰,一瘸一拐地跟著前面帶頭的船工用力往前走,看不清腳下踩到了什么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男人們下了船,載重大大減輕,在本身的動力和河灘上人力的雙重拉扯下,船終于被拉上了這個河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靠了岸,拉纖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上船。這一拉纖,人一上一下,兩次靠岸用去了不少時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被拉上了河灘,重新駛上主航道,但還是跑得很慢,早晨四點起來吃的那點飯產(chǎn)生的熱量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凈,感覺冷得要死。船艙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了笑聲,大家默默地看著船的外面,外面是清亮亮的河水,還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再就是一陣陣襲來的寒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一個叫“神堂溪”的地方船又靠了岸,船老板通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跑不動了,大家上岸走路,晚上住清浪?!?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通知簡單又堅定,并沒有留下商量的余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神堂溪是知青場隔壁公社的一個大隊,從這里到知青場只有四十華里的樣子。我仰頭看了看天,大約只是中午過了一會兒。就是說,早晨十點開船到現(xiàn)在跑了四個多小時,就跑了四十華里,船行的速度比走路還慢一點,心里那個火氣一下子就沖到了頭頂。扭頭看了看唐二,想讓他去問問船老板,說好了的一天到縣城,現(xiàn)在又要在半路上住一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派船的人到底依據(jù)什么派的這條船?見唐二也是一付焦急萬分的樣子,我的火氣也消了下去。想想也是,船是縣航運公司領導派的,跟船老板一點關系都沒有,找船老板去理論只能是白費功夫。船老板的通知就是命令,知青們都下了船,踏上步行的路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浪是知青場上游80多里處河邊上的一個公社,從神堂溪走路去,應該還有四十多里路。好在帶的東西都不多,天也不算太晚,天黑前應該可以趕到。辛苦了一年,回家過年的強烈欲望驅(qū)使著知青們,再怎么艱難,回家才是最溫暖,最強大的動力。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雪仍然在紛紛揚揚的下著,河邊的小路在白雪的覆蓋下,只是一條不太明顯的痕跡??痛瑏G下我們,在河道上漸漸遠去,很快隱沒在茫茫的雪霧之中。四周看不到別的人,甚至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只有漫天大雪和萬籟俱寂的曠野。我們這一列年輕的隊伍,還在頂風冒雪沿著回家的路艱難的跋涉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突然記起唐朝大文豪柳宗元的一首詩:“千山飛鳥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迸c當前的意境也有幾分相似。</span></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續(x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