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北岳恒山的云霧還未從衣衫上散盡，腳下的路已拐向了東岳泰山。剛在懸空寺的峭壁間耗盡力氣，轉(zhuǎn)頭就要在盛夏夜爬泰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好像有點瘋，可我心里清楚，這股子瘋勁，正是我要找的東西——想看看自己胸腔里，是不是還跳動著年輕時的沖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腳的熱浪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黏在皮膚上發(fā)燙。下午六點的紅門，已是人聲鼎沸，攢動的人影順著石階向上蔓延，頭燈亮起，像一條發(fā)光的長龍。后來才知道，這夜竟有五萬多人與我同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們大多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背著雙肩包，手里攥著礦泉水，裝具比我們簡陋，但笑聲比山風(fēng)還清亮。人群前胸貼后背?；ハ喙鼟吨従徱苿?。我擠在其中，聽著身旁情侶的私語、學(xué)生們的打鬧，忽然想起1984年的那個夏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是這樣的暑熱，也是這樣一步步丈量石階。那時的挑山工肩上的擔(dān)子更沉，同行的伙伴們唱著八十年代的歌，回聲能驚起山林里的鳥。我們年輕，總覺得登頂是唯一的目標(biāo)，氣喘吁吁地超過一個又一個人，仿佛把人生的勁頭都卯在了那 7800 級臺階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再走，腳步慢了許多。膝蓋會隱隱作痛，呼哧呼哧大喘，汗如雨下，喝水越來越多，可奇怪的是，心里的火反倒比當(dāng)年更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著身邊的年輕人笑語盈盈，看著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被子女牽著往上挪，是啊，夜爬泰山，從來不是年輕人的專利，它更像一場關(guān)于“相信”的奔赴——相信黎明會刺破黑暗，相信堅持能抵得過疲憊，相信山就在那里，等你用腳步去對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2 點半，經(jīng)過近七個小時的攀爬，終于爬到了南天門。最陡峭的路段，石階幾乎垂直。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澀得發(fā)疼，可當(dāng)手摸到冰涼的巖石扶手時，忽然觸到了一種熟悉的質(zhì)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4年，我也曾在這附近歇腳，也曾摸著同樣的鐵索喘氣，那時覺得它堅硬冰冷，此刻卻覺得它溫?zé)帷娺^太多人的汗水與堅持，早已把故事融進了紋路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租了一件大衣裹著，歪靠在天街的地上，不停的喇叭叫賣聲，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道路旁、店鋪前甚至廁所拐彎處，都是一個個七歪八倒的身體…想想又覺得好笑，不夜爬一次泰山，這種情形做夢也想不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點半，開始起來準(zhǔn)備前往觀日點。隱隱的星光昏黃的街燈，照著這幾萬人的一個“人團”，分別搶占最佳位置。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我也終于擠到了玉皇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黎明前的黑暗里，五萬多人擠在不算寬闊的幾處山頂，卻異常安靜。風(fēng)從山谷里鉆出來，帶著草木的清香，吹散了最后一絲困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shù)谝豢|金光刺破云層，像一把溫柔的刀，剖開了沉沉的夜。人群里爆發(fā)出歡呼，所有人舉起手機，有的人張開雙臂，也有人悄悄抹了眼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站在那里，看著太陽一點點跳出云海，把山、把人、把所有的疲憊都染成金色。忽然想起1984年的日出，也是這樣的耀眼，可那時只覺得興奮；如今再看，卻多了幾分敬畏——敬畏山的永恒，也敬畏自己的“不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山時，腳步輕快了許多。膝蓋有點酸，但心里卻踏實得很。從桃花峪下山，一路 16 公里全程徒步。別人問我，折騰這一趟，到底檢驗出了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或許不是檢驗“年輕”，而是檢驗“勇氣”——檢驗自己是否還敢在酷暑里奔赴一場未知的黎明，是否還敢相信“我能行”，是否還敢像當(dāng)年那樣，對著高山說：我又來了，帶著一顆還沒服軟的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泰山依舊是那座泰山，石階磨損了幾分，觀日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而我，也還是那個我，只是把1984年的沖動，釀成了更醇厚的執(zhí)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山的路上，又聽見年輕人們在唱歌，歌詞不一樣了，調(diào)子卻依舊昂揚。我跟著哼了兩句，回聲在山谷里蕩開，像一場跨越四十年的對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些東西不會被時光偷走。比如對山的向往，比如不服輸?shù)男奶热缦嘈爬杳鞯暮V定。就像泰山的日出，不管看過多少次，下一次，依舊值得你披星戴月，奔赴一場。</p><p class="ql-block">（2025.8.3G3 高速途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