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自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古邨臨溪落,壑間隱柳林。</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明堡守四野,南墩瞭敵情。</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的家鄉(xiāng)九仁村(邨),一個晉西北三關古道上因戍卒而興的古老村落。曾經(jīng)是“蕭蕭麥壟邊氓業(yè),營門殘柳晝啼鴉”的一片邊關景像。這里的人們豪俠仗義民風淳樸,關公文化底蘊深厚,世代祟文尚禮,習武成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民國十八年(1929),父親白禎祥就出生在這里。少年的父親從偏關泉兒上神偏完小畢業(yè),兩年后,響應支援陜北保衛(wèi)延安的號召,西渡黃河成為西北野戰(zhàn)軍的一名戰(zhàn)士。歸鄉(xiāng)后的父親仍保持軍人風姿,從隊上會計到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父親而立之年毅然開始學習專研木工,成為一個脫產(chǎn)農(nóng)民。單干那會兒,他是麻利的莊稼人,合作社時,他是隊里投犁割平車的得力匠人;又單干了,他同樣早早將自家分得那幾十畝農(nóng)田做完,和哥哥利用農(nóng)閑開油房,開始他人生的第三產(chǎn)業(y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父親的帽沿邊喜歡插一支鉛筆,他舉手投足間不慌不忙有板有眼,斧起刨落轉眼已見模型。他那種一絲不茍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和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模糊了的是父親的身影,是那遙遠的刨聲,但他那種不恥下問的忘我求學態(tài)度,那種干起活來拼命三郎的樣子永留心間,永遠激勵著兒女們堅定的走出自己的精彩人生路。</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正街往事</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在希望的田野上,歸鄉(xiāng)的情緒如蘇醒的大地。一顆游子的心,永遠捋不順的還鄉(xiāng)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明洪武二年,祖上從洪洞趙城圪針溝遷到寧武硫磺溝。在明末清初的動亂中又遷往神池白廟。如今,白家祖窯、祖墳金咀子仍保存完好。白廟這個村名因白家家廟顯赫于大北山而得名。白家的院落是正窯與東西廂窯和木制雕花門樓形成晉西北標準的窯洞四合院落。主窯門面鑲有雕花穿廊涼廳,可見其富甲一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九仁邨白家出至白廟一門白氏。九仁邨白家始祖前五世選上鞍子背為萬年吉地。后五世大門后院白詩云選勝山門和二門前院白詩昌擇下鞍子背等處擎墳。鞍子背,鞍子背,坐南向北負家鄉(xiāng)東山蒼龍之背,四周良田分布,遠觀群山連綿,懷抱平展展的水圪洞坪,家鄉(xiāng)的小溪環(huán)繞而過匯入朱家川。下鞍子背立祖前院二門白詩昌,生有二子白鴻、白峨人稱“大二黃?!?,力大無窮且喜交江湖朋友,每天早晨出牛前,懷抱井上碌碡繞街走一遭再放到轆轤上回家吃飯出地。他們的子孫后代都有深厚的武功家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邊萬畝良田的九仁邨,有的是力氣使,我的祖先們靠自己的勤奮創(chuàng)下一片家業(yè),1947年土改那會兒,一切隨著入社化為煙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忠厚傳家久,耕讀濟世長是中國農(nóng)民幾千年的立足之夲。我的祖先世代陶醉于這片黃土地上的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經(jīng)歷了五百年風霜雪月洗禮的古堡仍在默默訴說著不老的傳說,關公的堅毅和春秋大義已溶入人們的骨髓。祖輩沒曾聽說有考取功名的榮耀顯世,只在大門白詩云后代,白家掌門白碧聽說考了個秀才還當豆芽賣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久行仁義的村人喜結交四方朋友,民國年間,白家拳終于火了。在那個亂世年代,神池道情火遍西口路上,鄉(xiāng)里一班人為“大成”號押鏢,結伴唱道情,踢拳賣藝行走于晉陜蒙,江湖美名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和平年代文化領軍,白家拳傳人青黃不接。習武練拳不僅可以健體防身,更能提高一個人的精氣神,特別是在生活道路上百折不撓,樂觀向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紀恢復高考后,白家子弟發(fā)奮讀書,從關帝廟讀到外面的大學堂,大學生如雨后春筍走向社會不同崗位。如今,九仁村白家十二世后人我國河??诎秾<野子翊ń淌谧R先人之志,宏九仁清風,勵學子報負,懷禮智之心,行關帝之義,傳孝悌之德,募捐并率族人親力親為修繕了村中傳世五百年的關帝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紅墻紅瓦紅柱里外煥然一新的關帝廟,如赤帝之赤心彪炳千古。關公手執(zhí)古籍,臨燭夜讀《春秋》,他的“讀好書、說好話、做好人、行好事”的家訓在關氏后代中巳蔚然成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南山來對面,春秋閱罷且看山”,這是解州關帝廟春秋樓上的一聯(lián)。家鄉(xiāng)高堡里的關帝廟和南面饅頭山日夜遙望,也許是古人建廟時的刻意安排吧。關帝讀書倦時,夜半簾帕掀時可見文光射北斗之星,也護佑著這方子弟文運昌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個家族的興旺榮耀,必須具備三樣意識:識時、德性、奮斗。多子不一定多福,但多子便多了一份翻盤的可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院白峨“二黃?!鄙兴膫€兒子。只存白明道、白明釗留世。我的爺爺白茂是白明釗的長子,大約生于光緒二十六年前后(1902一1968),不僅經(jīng)營土地,還喜歡做些小買賣。他生了二男二女。同為長子的大爹和爺爺他的父親一樣,中年喪妻。我的大媽我記事起就是一個圓臉非笑不說話慈祥的中年鄉(xiāng)村女人,沉重的農(nóng)村勞作讓她過早離我們而去,留下剛剛成人的姐姐和哥哥撒手人寰。我記得吃了大媽年夜的烤饃饃才回家睡覺,她的事宴是她的親兄弟我的河生舅給吹送的,嘶啞的嗩吶聲在夜晚的西坡坡上分外清醒,也吹碎了親人那無奈惦惜的心。農(nóng)村家庭聯(lián)產(chǎn)到戶前,大爹投親縣城謀生。父親上有兩姊一嫁南山紅杄嶺,一嫁縣城西門李家,父親最幼固更得二姊疼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爺白昭,民國年間,神池村村唱道情,他也喜歡唱道情走口外。三十多歲早喪鼠疫,留有一子祥小,同早孤的爺爺同為高氏曾祖老奶撫養(yǎng)成人。其家和睦相處,正應“子孫賢族將大,兄弟睦家之肥”的古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敦親睦族”是中華白氏宗親會的宗旨。</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白昭下有三爺白耀,解放后當過村里的村長。他帶領村人挖下集蓄洪、牲畜飲水,洗漱,耍水多功能的街心螞蟥壩,做了一件功德事情。他老人家在我記事起就是一個沉默的老頭,吃苦耐勞一把好勞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五爺白秀,人稱“五棒棒”,相傳有鞭桿拳,“五棒棒大鬧車馬店”當時傳遍縣城。五爺在五六十年代社會主義大鍋飯的美好前景下到山西省建筑公司上班,拍了一張風光無限的照片,領導的派頭大背頭,英俊瀟灑的他還是被一大家人拽回了村里,當過村里多年的一隊隊長。我還有三個姑奶分嫁馮莊子張家,余莊子詹家,小趙莊祁家,白家的外甥認親,都是聰明精靈之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15px;">白茂放大畫像。出自山西省藝術學校畢業(yè)的侄兒白生亮之手。</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樂游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白月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故園祖窯苦撐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窯門空鎖窗無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蛇竄窯洞雀穿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窯頂山丹花萎塵。</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夢中依稀石磨響,</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群羊破門奔食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刨鋸聲聲父持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陳年往事幻且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未能謀面的奶奶鄭銀娥陳家窯鄭氏,去逝在日夲人投降后的1946年,只活了五十多歲就撒手人寰。我也沒見過姥爺包括父親,只有再嫁蒼兒窊的姥娘連著我們走了幾十年的外婆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成家后,離開他依戀的前院靠西坡掘土而起三間石砌西窯,也是我心目中的祖窯了。后來,大爹和父親上下又起了兩處土屋,成了我們祖孫三代溶入生命血液里的西坡坡!爺爺在窯后栽了一顆枝繁葉茂的杏樹,結的杏又大又繁。一九六八年,爺爺氣管炎加重痰絕而去。他摞下了一個貨郎箱,一個拔浪鼓,一面小銅鑼,還有一個笨重的籮頭和糞釵。爺爺有生之年,除了經(jīng)營土地還到百里之外的朔州川販賣針頭布匹一些家常用品與鄉(xiāng)親們。逢廟會春耕罷村里唱戲時,再炸些麻花、油食、大豆叫賣,爺爺往往抓一把油豆分與饞嘴的孩子們。那時人們光景都緊張,爺爺往往兌換些雞蛋再賣了變成銀子。聽母親講,有次被陡峭的東溝坡磕壞了很多雞蛋,老人傷心了很長時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幼失生母張氏,卻遇到一個心地善良的繼母高氏,將爺爺撫養(yǎng)成人。這位老人走娘家也喜歡帶著爺爺去,那是一份怎樣的親情。這位曾祖母比兒媳我的奶奶還壽大,上世紀五八年大躍進那會兒才離開一大家人。每當爺爺出門在外的時候,老人總是顛著小腳忙前忙后叮囑不休,到了歸日,更是久久佇立東溝畔,小腳踏踏絆絆眼望利民路不肯回家。爺爺也是每天一睜眼,便到母親床前問安,大年初一早早到老人炕前甕聲甕氣的拜年,一時傳為佳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久見世面的人都有一套土哲理,爺爺也口頭常說這么幾句順口溜:錢是世上養(yǎng)命的根,白銀子能買動黑人的心;朋友弟兄把冤結,父子倆人也無情。我們謹記在心,幾代人都融洽相處,也不曾見父親兄弟倆因銀錢事開仗。他們做事總是心平氣和商量著來,很少急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剛會走路的我聽說總是打擾已臥病在床的爺爺,也許我和爺爺有緣吧。老人溫和的拿些糖果餅干打發(fā)我玩去。成年后的我神往那個沒有記憶的場景,我深信不疑的跟著父親給爺爺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的上墳燒紙錢。那用整張麻紙包了的手工剪就的紙錢,上書先考大人親啟,那是父親的水筆字。二爺爺高大的墳樹旁有個低矮的墳包,前面有個小小的片石,下面長眠著我的爺爺和未謀面的奶奶,所以我總是喊爺爺取錢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遠去的刨聲</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考白公禎祥,生于民國十八年(1929)正月十九,仙逝二00六年九月二十一。時老墳適滿,遂靠祖請墳守著他的親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自幼淘氣卻聰明伶俐,也曾是祖母鄭氏的心肝寶貝。童年的父親在黃土峁從狼爪下奪過命,15歲時被日寇抓丁修利民炮樓,當一行人押往四十畝溝路上時,機智的父親假借解手掙脫繩索從日寇的魔爪下逃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九四四年的秋后,家里賣了一只羊供16歲的父親步行百里到偏關泉兒上神偏完小求學。草朽風疾的黃土岇站著即將分別的母子,祖母望著形單影只的父親那簡單的行李,一把扯下自己花白頭發(fā)上的棉頭巾交到兒子手中。祖母強忍淚花,將關切期盼的眼神望向父親,就這樣,父親開始他人生第一次遠行。神偏完小創(chuàng)建于一九四O年,教員有神池的方山、校長是青羊渠的李鐵冷,賀職的王淑媛任教等,當時的神偏完小辦校條件艱苦,學生青石做凳,雙腿當桌。父親神偏完小畢業(yè)后的一九四六年,這位堅毅識大體的母親溘然長逝,父親18歲痛失母親。一九四七年秋,黨的政工干部王明飛來家鄉(xiāng)征兵,大爹在縣四區(qū)工作,19歲的父親應征入伍,編入西野三縱五旅十四團,主力仍為當年的神五支隊,團長也是曾任神五支隊長的湘鄂西紅三軍老紅軍李加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隨部隊落腳陜北延川,在文安驛過了八月十五后經(jīng)過短暫集訓的父親隨三縱拿下宋朝種家將筑就的清澗城,部隊接著北上“二打榆林”,寧夏馬鴻逵騎兵支援,晉綏子弟血戰(zhàn)元大灘步兵不敵騎兵,無功而返清澗集訓一冬,賀龍親臨部隊經(jīng)過“三查訴苦”運動,戰(zhàn)士思想覺悟提升,一九四八年正月南下進入黃龍地區(qū)開始戰(zhàn)略進攻,取得宜川瓦子街著名的圍殲戰(zhàn)的全面勝利。我西北野戰(zhàn)軍五個縱隊一、二、三、四、六以傷亡5287人的代價消滅俘虜敵王牌二十七軍劉戡部和二十七師王應尊以及“睡龍”嚴明九十師近三萬人。轉戰(zhàn)陜北的黨中央沙家店一役滅了“打不死的鐘松”三十六師,宜瓦戰(zhàn)役滅了緊追不放的幽靈二十七軍劉戡這個刺頭,黨中央在陜北佳縣神泉堡的地主莊園修訂了劉少奇華北局起草的土地法大綱,昂首闊步東渡黃河入駐西柏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1948年2月28日(正月十九)正好是父親白禎祥的20歲生日,也是宜瓦戰(zhàn)役的紀念日。</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時,父親巳成長為十四團二營六連的一名通訊員。父親那清瘦的身影飛奔在宜川任家灣十四團的伏擊地,在這白雪皚皚的陜北大地上,這天他也許沒吃幾口干糧,口干舌燥的只想著完成任務,根夲沒去想這一天是他的生日,但歷史巳注定送了他一個最神圣莊嚴的成人禮。他面容憔悴眼神卻異常的犀利,決不能讓敵人成漏網(wǎng)之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天下午,宜川天降大雪積雪盈尺,十四團夜宿樺林,林間朔風怒吼,我軍衣裳襤褸不敵寒春。次日,雪住天晴,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東方。但敵人巳成甕中之鱉。劉勘像打悶了的狗,原地打轉。九十師師長嚴明終于醒了,派兩團猛攻714團東南高地,成為此役最激烈的戰(zhàn)場。這次戰(zhàn)役徹底的扭轉了西北戰(zhàn)場我軍的被動局面,胡宗南無計可施最終自動放棄延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六月,西野主力南下大荔,父親為營部通訊員,八月調(diào)團部通偵連,父親辦事利落每次都能圓滿完成任務,九月被李加夫直接調(diào)到身邊任其警衛(wèi)員。每當部隊出發(fā)前,他準時收拾好團長行李和那個二尺長的裝有軍事地圖的竹桶整裝待發(fā)。十一月,荔北戰(zhàn)役后部隊準備向渭北、西安開拔,他隨團長過黃河轉山西河津干夾嶺休整,番號為三縱留守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49年夏,李加夫將有文化的父親安排去三軍(三縱)軍部教導團學習,給他入黨,三個月后另行分配工作,這也是對他的培養(yǎng)。和他同行的幾位戰(zhàn)友,前一天,卻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驚魂未定的他如一只離群的孤雁再次越過洶涌的黃河,飛尋回熟悉的日思夜想的家鄉(xiāng)。家鄉(xiāng)情節(jié)濃重的先輩們最終又回到這割舍不下的九仁村,是一種親情的守望,也丟掉了他們心中的遠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47年秋,夲縣實行了土改政策,我家白明釗一支都成了中農(nóng)成份。這中農(nóng)屬于爭取對象,既沒有階級仇,也無饑寒恨。敞若是地主后代,要么落入塵埃深處,要么跟著人民軍隊建功立業(yè),或是考入仕途;若是貧下中農(nóng),“紅三代”通過戰(zhàn)爭年代的生死考驗,也有希望光宗耀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一個中農(nóng)的后代就這么平淡無奇的溜了個彎回了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農(nóng)業(yè)社那會兒,李加夫和五寨的赫隆勁(當時的十四團二連連長)有聯(lián)系,談起父親還是唏噓不已。父親雖然選擇了一條平凡的人生路,但他于新生祖國的誕生也是有功的。比起那些戰(zhàn)功顯赫卻在家鄉(xiāng)默默無聞一生的英雄們,和那些長眠陜北大地的戰(zhàn)友們,他也應沒有太多的遺憾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男兒志在四方,革命年代的戰(zhàn)士要么九死一生榮歸故里或戰(zhàn)死沙場才是最好的歸宿,才出了那股勁,而父親提前過上了人人夢想的“三畝地一犋牛,老婆娃娃熱炕頭”的生活。記得父親對他的烽火歲月早年只是睡前飯后輕描淡寫的敘述那么幾句,悵然若失的懷念戰(zhàn)友和陜北的鄉(xiāng)親們以及陜北那遍地的紅棗。他一生似乎總是憋著那么一股勁,于心不甘默默的堅毅的要強的生活著。他從不愿意求人卻樂于助人,他從自己親手制作的那一扇窗一扇門瞭望這個世界,在淡淡的談笑中品味著人生的酸甜苦辣。他的眼前又閃現(xiàn)出老首長單據(jù)上實報實銷的那毛毒沙字,曾經(jīng)身負九處重傷的李加夫也再沒越過蘭州去,也未能同部隊參加抗美援朝。解放初,這位紅二方面軍賀龍的老兵率部完成當?shù)亟朔巳蝿蘸?,出任甘肅武都、天水軍分區(qū)司令員,晚年回歸故鄉(xiāng)荊州干休所,他是石首縣人(副軍級待遇),患有嚴重的風濕病,享年79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人生就像大江大河里的一顆沙,在某個特定的環(huán)境就被擱淺,有時是短暫的瞬間有時很長甚至一生。人生的變數(shù)就在這浪花漩渦下得以升華和沉寂。我們的青春歲月每個人都有閃光的潛力,這須要定力和意志。</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一生保持軍人風姿,六十多歲時仍腰板挺直走路麻利,風紀扣都上了崗。他性格直爽,古道熱腸,認理正中有通,雖為一介草民卻為鄉(xiāng)鄰稱道。</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父親當年的隨身文件包還有一本分省布裝地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村里又戴上氈帽的父親第二年22歲迎娶了16歲的母親靳月英。貫泉靳家也是一個家風淳樸的大家庭,耕讀傳承有序之家。母親十一歲喪父,作為長女小小年紀便懂得幫她母親操持家務。剛從部隊歸鄉(xiāng)的父親干活更是雷厲風行,看著這艱難的一家人,父親抬起擔杖就下溝,拍滿糞垛就上梁。我想,老娘那時臉上一定露出欣慰的笑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父親甘愿平凡卻從不準備平庸。</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躍進的高潮過后,餓的前心貼后背的人們在彷徨中艱難度日。父親放下隊里的會計不干,三十歲而立之年的他毅然學起了木匠。師傅梁寅是他的夲家外甥,一個刨功過硬的七級木工。一個愛學一個肯教,沒幾年功夫,父親從門外漢變?yōu)橐粋€蓋房割柜投犁樣樣能行的全面手。到我記事起,父親的木工活已做得有模有樣,板光楞足隼卯足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在我打小的記憶中是抽紙煙,有白蘭、長鼓、大刀、墨菊等兩三毛錢的香煙。我把父親的空紙煙盒拆開灘平存了很多。父親的工作面是當院一條長木凳,四下鋸沫飛揚刨花堆滿凳下。每當汗流浹背的父親休息下時,用已濕透的毛巾抹一把早禿的頭頂,從窗臺上取一根煙用他那粗笨的手指劃根火柴,坐到長凳子上深吸一口。藍色的煙霧悠悠飄上屋頂散向蔚藍色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有時轉到祖窯做活收拾家務,母親飯熟了也喊不下來。當然,吃飯時父親都是正面坐定,母親給端上第一碗飯,睡家里置備最好的鋪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夜色吞沒村莊四周的田野,古村亮起一盞盞油燈的時候,父親也該收工了。收了工的父親,用過母親的山藥和子飯,紅飯炒哭壘,悠閑的走向村莊黃土撲鼻的大路,嘴里啍著“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chǎn)隊里開大會,受苦人把冤伸…”到當街半溝坡富蛋窯編棍棍和老漢們打塌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靜了,躺在老屋的土炕上,有時會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一聲老鴉凄厲的驚叫,一掠而過。當街的螞蟥壩里此起彼伏的蛙鳴送走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人們在這永不疲倦的合唱聲中睡去。我的心頭豁然開朗:村里那座明朝的古堡見證了祖先在這片熱土上的辛勤耕耘。故鄉(xiāng)的魂是在那榆木老門銹蝕的釘眼里,在那搖搖欲墜的煙囪上,在凹凸不平的腳地上,更在街心太虎石的眼睛里。把先人的韌勁溶入磨禿的犁鏵里,再掛在院心聳立的長桿上,提防藍天下的鷂子翻身叼走院里的母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有一把紅五二年鑲有毛主席語錄“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東北榆天平,側面的孔上仍有發(fā)黃的白灰殘跡。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汗珠滿腦門的父親房上墻下忙碌的身影。他那清瘦的身材依然那樣靈活,滿面紅光的臉龐充滿創(chuàng)作的激情。收工了,抽支煙靠在門檻上和炊煙下的母親喋喋不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平靜的生活被醫(yī)生的一句“血壓高”打破了。那時的組合家具已走進尋常百姓家,父親的實木家具退場了。已近六旬的父親和哥哥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開起了加工胡麻出賣麻生的機榨油房。已是高血壓的父親清冷的一大早就手篩兩擔胡麻,不誤哥哥開機炒籽榨油。后來哥哥做了曲柄連動電草篩才將父親從這種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那時,信息不暢,銷路閉塞,獲利微簿,但已是當時種田模式滯后的農(nóng)民那甚微的收入望塵莫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這樣,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父親接連娶回倆個兒媳婦,五個子女至此都交待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模糊了的是父親的身影,偉岸了的是父親的人格。他從步履匆匆的家鄉(xiāng)到遲暮之年的縣城,永遠奔騰著一顆上進求生的無奈的心,永遠蹣跚在我的心上。他的腳步戛然而止在二00六年的那個秋日,給母親剛過完七十二歲生日兩天后的一個晚上。萬籟俱寂,秋風習習,那晚的夜沒有月亮,靜的讓我發(fā)慌,我的心洼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那顆早已紊亂跳動的心臟停止在七十八歲。十一天后,父親歸葬祖塋恰逢那年的寒食節(ji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人間秋后月明多</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去,水窯蓋上三尺紅布…”,這是精明的母親最后說的話,無力卻清晰的傳入我的耳中,此后再無與兒女的交流,直至大半天過后等進貨回來的三弟來到床前時,她才落下那陽間最后一口氣,那是二00八年二月初八開春的一個萬家燈火的晚上,母親死于肝硬化,病逝在南城墻下自家窯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那即將離世的母親,一生要強細心善良的母親,那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的母親,最后仍為兒女們想了好多好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走后的那年秋上我搬進了二老度過人生最后時光的窯洞。二老活著時窗明柜亮窯暖和,如今,躺在一半涼一半熱的土炕上,回想著與老父看著地下忙碌的母親默默的相對酌酒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我的母親,我依然感覺到她生活的氣息。墻上的小籮,柜上的面盔還有她的老花鏡。父母生前窗明幾凈整潔的窯洞已零亂不堪,灰溜溜的鍋頭上再也不見母親的身影,唯有最重要的她,我的母親丟了,連同她滿炕的針線消失的無影無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個民國二十四年(1935)九月十九生在山寨貫泉,大半輩子生活在九仁村,含辛茹苦將我們撫養(yǎng)成人,整日整夜做飯洗漱油燈下縫縫補補的母親走了;那個能粗糧細作,笨布巧用一輩子懂得知恩圖報,心慈念善的母親永遠離我們而去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魂牽夢繞的老家依然靜臥饅頭山下,上演著她不老的傳說。村莊四野莊稼茂盛牛羊成群,依然是四處奔波的游子心里最踏實的依靠。老屋空吟而我變成不帶一把泥土的路人,一架遠離故土漂零的沙蓬。如今他鄉(xiāng)成故鄉(xiāng),我依然記得來時的路,歸途無期。古人勸我“莫向歸途重惆悵,人間秋后月明多”,但我更堅信“少年辛苦終身事,莫向光陰惰寸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白茂后人婚禮歡聚一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二0二五年秋修定于嘉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