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木 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門口立著那人，不是別人，是馬主任。</p><p class="ql-block"> 馬主任立在門口，沒有進(jìn)來，兩只小眼睛目光炯炯洞察一切，他是不是也聽到動靜了？</p><p class="ql-block"> 小李是背對著門的，手里捏著話筒始終不吱聲，身上顫顫巍巍地抖動，肩頸鎖骨處也隨著一凸一凹，鼻腔里的啜泣聲，依舊時斷時續(xù)，凄凄慘慘戚戚，淚珠兒朦朦朧朧。</p><p class="ql-block"> 馬主任從門口慢慢走過來，在小李背后觀察她，小丁也悄悄支起身子繞到小李后面看小李。</p><p class="ql-block"> 小李絲毫沒有察覺身后站著人，她一只手握著電話筒，五個手指正微微松開，電話筒就躺她的手掌里，肘關(guān)節(jié)軟軟地靠在桌上，頭也頹癱在桌上，兩眼緊閉，雙頰浮著兩團(tuán)病態(tài)的紅，鼻尖微微泛亮，一層細(xì)密汗珠從毛孔里滲出來，睫毛也在時不時地發(fā)顫。</p><p class="ql-block"> 馬主任輕輕問，小李，你哪里不舒服？</p><p class="ql-block"> 小李沒吱聲，電話里的小張卻焦急地喊馬主任馬主任。</p><p class="ql-block"> 馬主任從小李手掌里拿起電話，對著電話問是哪位，小張結(jié)結(jié)巴巴說他是小張。馬主任沖著電話問你找小李什么事，小張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言語，小丁聽到話筒里聲音小了下來，知道小張不敢暴露他與小李談戀愛的事情，急忙說想請小李幫忙查一個文件。馬主任心照不宣說知道了知道了，便放下了電話。馬主任摸了摸小李額頭，有點燙，叫小丁把一樓的白醫(yī)生叫來。白醫(yī)生是系統(tǒng)內(nèi)醫(yī)院的醫(yī)生，專門派駐到廳機關(guān)工作的，相當(dāng)于一個?珍門診，簡單應(yīng)付傷風(fēng)感冒等常見小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兩分鐘，白醫(yī)生來了，給小李測了體溫，量了血壓，問了問小李，然后對馬主任說小李是感冒引起了發(fā)燒，需要休息。白醫(yī)生給小李開了退燒藥和感冒藥，馬主任叫小丁送小李回宿舍。</p><p class="ql-block"> 馬主任和白醫(yī)生走后，辦公室只剩下小丁和小李。小李無精打采扒在桌上，兩眼還是閉得緊緊的。小丁湊近小李耳朵輕輕喊了她兩聲，小李不吱聲，也不動彈。</p><p class="ql-block"> 小丁犯難了，小李老是這樣扒著也不是辦法，還得回宿舍才是。小丁走出辦公室，左右看了看空蕩蕩的走廊，才發(fā)現(xiàn)馬主任已經(jīng)走了，隔壁小房間那個姓鐘的廳長助理也不在，走廊另一頭的機要室也沒人，機要室對面有兩個副廳長也不在辦公室，走廊上剩下的就是一個大會議室和一個小會議室，空空如也。</p><p class="ql-block"> 小丁正尋思著到哪里去找個女的，幫忙協(xié)助他把小李弄回宿舍，轉(zhuǎn)眼看見電梯里出來兩個女清潔工，穿著工作服，拿著打掃衛(wèi)生的工具。小丁喊住她們，叫她們幫忙把小李攙回宿舍，兩個女工四十來歲，個子雖然不高，天天勞動，也是身體硬朗手腳有勁。</p><p class="ql-block"> 兩個女工進(jìn)了辦公室，見扒在桌上的小李，準(zhǔn)備上前一左一右把小李攙扶著走，誰知女工還沒靠攏小李，小李卻抬起頭，慢慢拿起白醫(yī)生開的藥喝了下去，又慢慢支起身，拎著包，弱弱朝門外走，兩個女工要上前攙扶，小李擺擺手不要她們攙。</p><p class="ql-block"> 小李獨自進(jìn)了電梯，過了片刻，小丁也進(jìn)了電梯，遠(yuǎn)遠(yuǎn)跟著小李。小李進(jìn)了宿舍樓，吃力從一樓爬二樓，小丁在一樓偷看。小李爬到四樓，爬不動了，坐在地上休息，小丁在三樓偷看。小丁一直認(rèn)為，小李是七分心病三分感冒，肚子里那股氣還沒出來。</p><p class="ql-block"> 正想著，小李又開始往樓上爬，忽聽四樓有聲響，小丁三步并成兩步?jīng)_上去，原來小李摔了一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小丁不容分說，一個箭步上去，撩開小李左臂，一貓身，鉆到小李肚子下面，用盡全力，憋力蹬腿，硬撐撐把小李背起來，才發(fā)現(xiàn)小李沒有想象那么重，身體軟軟燙燙的。</p><p class="ql-block"> 小李猛的一下掙脫，想自己走，卻不抖身子又搖搖晃晃，小丁又一次背起小李往五樓爬。五樓是頂層，兩三步就到了。小李軟軟的扒在小丁背上似乎真的沒有力氣。小丁雙手托住她的大腿，隔著薄薄的衣衫，小丁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的的確確在發(fā)高燒，小丁想還是要給白醫(yī)生講，病情來得有點猛。小李的臉頰貼在小丁肩胛骨上，微弱的呼吸帶點濕潤在耳廓邊拂拂的，長長的頭發(fā)蓬亂搭在小丁后腦殼上，小丁又聞到一股一股的香水味。</p><p class="ql-block"> 十分鐘后，白醫(yī)生又來了，又認(rèn)真診斷了一番，給小李打了一針，又把濕毛巾放在額頭上物理降溫，<span style="font-size:18px;">白醫(yī)生說，打了針，吃了藥，不會有大問題。白醫(yī)生走后，小丁又觀察了一</span>個小時，體溫從39度5降到38度5，小李臉色和情緒都平和了許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小丁回到辦公室，給小張發(fā)了一個BB機信息，叫他回電話。</p><p class="ql-block"> 兩分鐘不到，小張電話打過來了。小丁把小李的情況和白醫(yī)生處理的情況給小張講了，小張在電話里不停地感謝小丁，小丁說可能小李已經(jīng)隱性感冒一兩天了，不然病情不會發(fā)展得這么快，今天和她去省政府辦事，就發(fā)現(xiàn)她臉色不好，情緒也不好，無精打采的。小張在電話里哦哦哦的若有所思。</p><p class="ql-block"> 小丁打完電話，才想起自己一上午都沒喝水，端起杯子咕嚕咕嚕往肚子里灌，一瞥眼，看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中午十二點半了，小丁放下杯子，直奔樓頂食堂，進(jìn)去，食堂大廳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還在吃飯。小丁操起餐盤，在取餐桌上胡亂夾肉來菜，尖尖聳聳一大盤，找個空桌埋頭大吃，筷子不停，喉嚨不停，吞咽不停，兩腮鼓鼓，兩眼鼓鼓，忙碌一上午，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巳勞腸寡肚，肌腸轆轆。</p><p class="ql-block"> 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胖女工，一邊看一邊笑，見過餓癆餓蝦的，沒見過這么餓癆餓蝦的！</p><p class="ql-block"> 小丁看見胖女工在笑自己，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餓極了，不狼吞虎咽，不足以解饞。折騰了一上午，弄得別別扭扭，驚驚拌拌。</p><p class="ql-block"> 胖女工還在那笑呲呲笑，倒提醒小丁，需不需要給小李送點吃的？一個人躺在床上，還是要吃點東西。想到這里，小丁朝胖女工招手，胖女工指指自己鼻子，意思是“叫我嗎”？小丁點點頭，胖女工走了過來。</p><p class="ql-block"> 小丁問，有沒有稀飯？</p><p class="ql-block"> 胖女工說，沒有稀飯？</p><p class="ql-block"> 小丁問，早上的稀飯有沒有？</p><p class="ql-block"> 胖女工說，沒有了。</p><p class="ql-block"> 小丁問，一點也沒有剩？</p><p class="ql-block"> 胖女工說，一點也沒有剩。</p><p class="ql-block"> 小丁問，那就煮點面。</p><p class="ql-block"> 胖女工問，清湯，還是紅油？</p><p class="ql-block"> 小丁說，清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幾分鐘后，小丁端著面回到宿舍。</p><p class="ql-block"> 小李的房間關(guān)著的，小丁輕輕推了推房門，推不動，門反扣上了。小丁把面放在桌上，想喊，又不敢喊，小李很有可能在昏睡，喊醒了會不高興。</p><p class="ql-block"> 小丁在門邊立了片刻，聽不見里面任何聲響，小丁在沙發(fā)上坐了片刻，橫豎都不對，走到小李房門邊，抬起手，翹起食指，遲遲疑疑想敲門，手指頭懸在空中，就是不敢敲，片刻，把手垂下來，又貼著門靜聽片刻，里面死一般沉寂。</p><p class="ql-block"> 小丁環(huán)顧四周，三個房門都是關(guān)著的，自己那頂帳篷孤孤單單立在角落，才一晚上沒有回來住，宛若隔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小丁回到辦公室，馬主任的電話來了，馬主任是從外面打來的，語氣永遠(yuǎn)都是急匆匆忙滔滔。馬主任問有幾個急件核稿核完沒有，又問小李的情況怎么樣。</p><p class="ql-block"> 小丁已經(jīng)習(xí)慣了馬主任的這種急，根子應(yīng)該是基因里面的，凡是屬于基因里面的東西，任何時候，任何情況，都會按照基因早規(guī)定好的程序執(zhí)行，旁人的任何規(guī)勸任何開導(dǎo)都無濟(jì)于事，急的人，一個人獨處，也會急，哪怕表面上不哼不哈，內(nèi)腸子也會急得坐立不安狗急跳墻。</p><p class="ql-block"> 明白了這一點，小丁對馬主任的急，已經(jīng)沒有剛?cè)肼毜臅r候那么害怕了。小丁目前對馬主任，只是敬畏，馬主任幾十年的風(fēng)霜雪雨，幾十年的冰凍三尺，幾十年的職場功底，小丁可望而不可即，馬主任的強大，隨時隨地都反襯出小丁的渺小，不敬畏不行。</p><p class="ql-block"> 小丁告訴馬主任，他手頭有六個文件要核，小李案頭有七個文件要核，他今天一定要核完。小丁又說，小李發(fā)燒巳經(jīng)從三十九度五退到三十八度五了，白醫(yī)生給她吃了藥又給她打了針，她現(xiàn)在在寢室休息。馬主任在電話里哦哦哦的，末了，提醒小丁，小張還要幾天才回來，小李你還是要關(guān)照一下。</p><p class="ql-block"> 小丁嗯嗯嗯答應(yīng)著，一直等馬主任把話說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放下電話，小丁有點亂，心里還是決定先把文件核完才是要務(wù)，小李的病，主要是心病，沒什么大不了的，藥也吃了，針也打了，燒也退了，面條也擺在門口了，還能折騰到哪里去？女人吶，就是過場多。</p><p class="ql-block"> 小丁一頭扎在核稿中，從中午一直干到晚上，十三個文件全部核完，眼睛又脹又澀，頸項又僵又硬，腰桿又酸又痛。小丁站起來，腦袋有點冒金星，步子踉踉蹌蹌，身子悠悠晃晃。</p><p class="ql-block"> 他撐住桌子，吃力望著窗外，想轉(zhuǎn)移視線讓自己好受一點。夜幕下的城市，裹在灰蒙蒙的霧靄里，像一塊發(fā)霉的絨布。霓虹燈掙扎著刺破陰霾，將光亮投在斑駁的瀝青路上，又被疾馳的車輪碾碎。遠(yuǎn)處大廈的玻璃幕墻泛著冷光，如同無數(shù)雙沒有溫度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墻上的掛鐘指到晚上十點多了，小丁這才感到累了。他準(zhǔn)備出門，又停住，忽然想起，自己應(yīng)該回宿舍，還是應(yīng)該回資料室？馬主任任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可以在資料室過夜，自己就應(yīng)該真接回資料室，可宿舍里還躺著一個病人，是不是應(yīng)該回宿舍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小丁猶豫著出了辦公室，朝宿舍方向走。到了單元樓下，小丁停住腳，又徘徊起來，想來想去，兩條腿還是遲疑著朝樓上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爬到五樓，小丁不敢開門，大晚上獨闖“繡”房，小丁有點不敢。猶豫再三，決定下樓。</p><p class="ql-block"> 下到三樓，又遲疑了，小李生病臥床獨自在家，到底情況怎樣，病情是好轉(zhuǎn)還是惡化，應(yīng)該把情況摸清楚才是，不負(fù)責(zé)任的離去，不問不看不管，好像從哪方面都說不過去。</p><p class="ql-block"> 小丁又折回五樓，在門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掏出鑰匙扭開了總門。</p><p class="ql-block"> 客廳，一片漆黑，三個臥室都關(guān)著門，也是一片漆黑。</p><p class="ql-block"> 小丁回想他中午離開時，客廳就沒有亮燈。小丁的手指在墻上摸索著打開了燈的開關(guān)，客廳亮了，小丁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碗面條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小丁走近桌子，俯下身子，湊近面條仔細(xì)地看。</p><p class="ql-block"> 面條，是裝在塑料餐盒里的，白色透明的塑料蓋上有幾滴霧珠，面條已經(jīng)凝聚成固體狀，看來小李絲毫沒有動過面條，她或許壓根就沒有出房門，或許出來了只是上廁所。</p><p class="ql-block"> 小丁環(huán)視客廳，一切照舊，和他中午離開時一模一樣。小丁躡手躡腳走到小李門邊，貼耳靜聽，里面沒有任何動靜，小丁懷疑里面可能根本就沒有人，小李可能壓根就不在屋里？小丁想喊，沒有勇氣，想敲門，也沒有勇氣。小丁坐在沙發(fā)上胡思亂想，想不出眉目。如果小李出門，兩種可能，一個是回縣城她家了，一個是到城里她某個親戚家了。為了一個小感冒，好像不應(yīng)該不值得沒必要。</p><p class="ql-block"> 小丁靠在沙發(fā)上，想著想著，慢慢的睡著了。他太累了，十三個文件，全神貫注，全身投入，耗盡了他所有的精氣神，感覺整個身軀被掏空了。</p><p class="ql-block"> 他睡得很死睡得很沉，睡夢里還在核稿，文稿又厚又多，層層疊疊，里三層外三層壓著他，壓得他很悶很累，支起胳膊想推開，又推不動，文稿還在不斷增加，感覺不是文山會海，是真正的一座陰森森黑呼呼的大山，面目猙獰形象丑陋。那山，又變成無數(shù)的巨形玻璃，層層疊疊高浮在天上，黑壓壓一大片，玻璃鋒利的尖刃都直直的沖著大地，懸而不動，又搖搖欲墜，忽然，山崩地裂，天空中成千上萬的玻璃，像脫僵野馬，狂風(fēng)驟雨般呼嘯而下，紛紛落在小丁腦袋上，打得他頭冒金星，無處可藏，一下子，夢醒了。</p><p class="ql-block"> 一個孤清女子，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立于一側(cè)，小丁以為還在夢中，睜大眼睛使勁看著她，內(nèi)心卻是仰制不地地顫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續(x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