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雷峰塔，原名皇妃塔，系千年前末代吳越王錢俶為紀念皇妃而建的墓塔。然，日薄西山的吳越小國最終還是融進了大宋一統(tǒng)。山河破碎，頻頻更換的城頭大王旗，塔身屢修屢毀，尤其是民國1924年的那場大崩塌，恰好被一個日本浪人拍了下來，于是魯迅筆下的“論雷峰塔的倒掉”就這樣互相成就，揚名天下，入了我的腦海。</b></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 雷峰塔倒了，又立起來了。倒的時候，人們拍手稱快；立的時候，人們趨之若鶩。這倒與立之間，竟橫亙著八十年的光陰，足夠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孩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者。</b></p> <p class="ql-block"> 我初訪雷峰塔是在一個陰沉的午后。新塔通體金黃，在鉛灰色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刺目。塔前廣場上擠滿了舉著自拍桿的游人，他們嬉笑著，推搡著，將手機鏡頭對準(zhǔn)那座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外嵌金玉滿堂的仿古建筑，卻很少有人抬頭看清它的真容。 </p><p class="ql-block"> 塔下兜售紀念品的小販吆喝著"雷峰塔重建限量版"，塑料做的塔模型，即使是鍍金的飾品，在陽光下，只要你還有一雙慧眼，依然泛著廉價的彩光。</p> <p class="ql-block"> 這塔已不是魯迅筆下那座"鎮(zhèn)壓白娘子"的古塔了。舊塔坍圮于民國十三年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一時四十分，據(jù)當(dāng)時《申報》記載："轟然一聲，黃霧滿天，鴉雀驚飛，磚石堆起有數(shù)丈之高。"那倒塌的瞬間，竟被一位日本攝影師偶然拍下，成為珍貴的歷史畫面。而今新塔電梯直達頂層，玻璃幕墻外西湖風(fēng)光盡收眼底，塔內(nèi)還設(shè)有咖啡廳，三十八元一杯的"白娘子特飲"頗受年輕人青睞。</p> <p class="ql-block"> 我隨著人流擠進電梯。電梯里一位導(dǎo)游正用喇叭講解："雷峰塔重建工程耗資1.5億元，塔高71.679米，建筑面積6089平方米..."數(shù)字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三位，仿佛這樣就能證明它的真實。電梯門開，頂層觀景臺上擠滿了人，幾乎無處落腳。一對情侶正在塔身金磚上刻字，男子用鑰匙費力地劃著"到此一游"，女子在一旁咯咯地笑。金磚其實是銅鋁合金，硬度頗高，那男子劃了幾下只留下幾道淺痕，便悻悻作罷。</p> <p class="ql-block"> 塔內(nèi)墻壁上掛著雷峰塔歷代重建的圖文介紹。原來這塔自北宋初建以來，已經(jīng)歷五次毀壞四次重建。第一次毀于宋末戰(zhàn)火，第二次毀于明嘉靖年間倭寇炮火，第三次毀于清咸豐年間的太平天國之亂，第四次則是自然倒塌。每一次毀壞后，總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把它重新立起來，仿佛這塔一倒，杭州城就會失去魂魄似的。</p> <p class="ql-block"> 我在塔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最冷清的地方竟是展示舊塔遺址的底層。那里用玻璃地板保護著幾塊殘破的塔磚，旁邊立著"禁止踩踏"的牌子。偶爾有游客低頭看一眼，便匆匆走過——那些灰撲撲的舊磚哪有金碧輝煌的新塔吸引眼球呢？一位老者卻在這遺址前駐足良久，他彎腰細看磚塊上的銘文，手指隔著玻璃輕輕描摹那些模糊的字跡。我湊近看說明牌，原來這些磚上刻的是《華嚴經(jīng)》經(jīng)文，是吳越國王錢俶為祈求國泰民安而造。</p> <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只知道拍照發(fā)朋友圈。"老者忽然開口，不知是對我細究的贊嘗還是自言自語，"他們哪里曉得，這塔原是吳越國王為皇妃而造還是祈求國運昌隆而建，后來都成了鎮(zhèn)壓白蛇的'罪塔'，再后來又被魯迅先生罵作封建余孽。一座塔身上，壓著多少故事啊。"</p><p class="ql-block"><b> 我問他可曾見過舊塔。老者眼睛一亮："我父親見過。他說舊塔快倒的時候，塔身已經(jīng)歪斜，磚縫里長滿了雜草和小樹，遠看像一位佝僂的老人。杭州人都說那塔里有白娘子的怨氣，遲早要倒的。"</b></p> <p class="ql-block"> 走出雷峰塔，夕陽忽然穿透云層，將整座塔染成血紅色。塔影斜長，一直延伸到西湖水面。我想起《武林舊事》中記載，舊雷峰塔黃昏時有"雷峰夕照"之景，為西湖十景之一。如今這"夕照"依舊，只是照耀的已是一座沒有歷史的新塔。新塔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一座歷經(jīng)滄桑的古塔，倒像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主題公園景觀。</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臨，塔身亮起彩燈，不斷變換顏色，時而紫，時而藍，時而紅，活像一個巨大的LED廣告牌。湖邊有賣小吃的攤販支起了帳篷，烤魷魚的香味混著游客的喧嘩飄散在夜空中。一位賣糖畫的老藝人被城管驅(qū)趕，匆匆收攤離去，他的糖畫里有雷峰塔的造型，在路燈下閃著琥珀色的光，很快融化成了一團黏稠的糖漿。</p> <p class="ql-block"><b> 回家的路上，我翻看手機里拍的照片。新雷峰塔在鏡頭里金碧輝煌，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忽然想起魯迅在《論雷峰塔的倒掉》結(jié)尾寫的那句話："活該。"這簡單的兩個字里，包含著多少對舊時代的詛咒和對新生的期待。而今我們急不可耐地重建了一切被摧毀的舊物，卻不知那些東西之所以被摧毀，正是因為它們已經(jīng)不合時宜。</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第二天清晨，我又來到雷峰塔下。清晨的塔區(qū)幾乎沒有游客，只有幾個老人在廣場上打太極拳。塔身褪去了夜晚的浮華，在晨光中顯露出些許樸素的質(zhì)感。我繞著塔基走了一圈，在東南角發(fā)現(xiàn)了一塊不起眼的石碑，上面刻著："雷峰塔遺址 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碑文很小，很容易被忽視，就像歷史本身總被現(xiàn)實的喧囂所掩蓋。</span></p> <p class="ql-block"> 重建的雷峰塔巍然矗立，但它真的還是雷峰塔嗎？抑或只是一個頂著古老名字的現(xiàn)代建筑？塔可以重建，但那些隨著舊塔倒塌而消散的歷史記憶、民間傳說、文化象征，又該如何重建？我們熱衷于復(fù)刻古建筑的外形，卻常常丟失了它們的靈魂。</p><p class="ql-block"><b> 當(dāng)無人機掠過西湖上空，從高空俯瞰，雷峰塔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金色圓點，而西湖則像一面古老的銅鏡，映照著千年來的云卷云舒。忽然明白，無論塔倒塔立，西湖依舊是西湖；無論我們?nèi)绾握垓v這些表面文章，真正的歷史永遠沉默地流淌在時光深處，不為人的意志所轉(zhuǎn)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無論是雷峰塔（皇妃塔），還是“雷鋒塔”（“保俶塔”），一旦倒下了，都很難再原樣立起。恰逢改革開放才讓大地蘇醒，雷峰塔的金碧輝煌似乎呈現(xiàn)了盛世景象，但愿不是短暫的幻影……</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