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 逍 遙</p><p class="ql-block">圖 A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十個(gè)春秋流轉(zhuǎn)，蒲城老家的灶臺換了又換，可每當(dāng)清晨的露水打濕窗欞，我總會想起湟水河畔的晨光——那束照亮過我們砌墻身影的光，至今還在記憶里發(fā)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5年秋，我們這批陜西兵剛到青海，就接到了在湟水支流旁修建營房圍墻和哨所的任務(wù)。選址就在河灣的二級臺地上，腳下是半沙半土的河灘地，身后就是日夜流淌的湟水。連長指著圖紙說："墻要齊肩高，能擋得住河谷的風(fēng)；哨所建在最高處，得看得見河對岸的公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頭十天光是打地基就難住了我們。河灘地松松軟軟，鐵鍬插下去能陷半尺深。老兵教我們訣竅：從湟水岸邊挖來膠泥，摻上曬干的青稞秸稈，一層泥一層秸稈地夯實(shí)。我們這些關(guān)中娃哪干過這活？手掌磨出了血泡，纏上布條繼續(xù)掄夯；膠泥粘在膠鞋上，每走一步都像拖著塊石頭。最累時(shí)，有人直接躺在剛夯好的地基上，望著天上的云發(fā)呆，湟水的潮氣透過軍褲滲進(jìn)來，倒比樹蔭下還涼快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砌墻用的石頭，是我們從河床上一塊塊搬來的。秋天的河水已經(jīng)轉(zhuǎn)涼，踩進(jìn)去沒多久，腳趾就凍得發(fā)麻?？墒^得挑帶棱帶角的才好咬合，我們就在淺灘里貓著腰翻找，褲腿濕了又干，結(jié)出一層白花花的鹽堿。有次新兵二蛋為了搬塊大青石，腳下一滑摔進(jìn)水里，等我們把他拉上來，他懷里還死死抱著石頭，凍得嘴唇發(fā)紫卻說："這石頭規(guī)矩，能當(dāng)墻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哨所建在三米高的土坡上，得用木頭搭架子。我們跟著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學(xué)"打楔子"，把從山里運(yùn)來的松木削成楔子，敲進(jìn)梁柱的連接處。湟水的風(fēng)硬，木縫里得塞足麻絲和瀝青，不然冬天漏風(fēng)能凍死人。我負(fù)責(zé)給木柱刷防腐漆，蹲在哨所架子上往下看，能瞧見戰(zhàn)友們在墻根下排著隊(duì)遞石頭，遠(yuǎn)處的湟水泛著光，像條銀鏈子系在營區(qū)旁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險(xiǎn)的是砌哨所的瞭望臺。三米高的墻頭上，人站著都發(fā)晃，還得把沉重的木梁抬上去。我們用繩子捆住梁頭，八個(gè)人站成兩排往上拉，喊著蒲城老家的號子："嗨喲——加把勁喲——"湟水好像也在應(yīng)和，浪頭拍打著岸邊的石頭，發(fā)出咚咚的聲響。突然繩子"啪"地?cái)嗔?，梁頭砸在墻頭上，震得我差點(diǎn)掉下去，虧得身后的戰(zhàn)友一把拽住了我的腰帶。后來那道裂口成了我們的"紀(jì)念章"，每次站哨時(shí)摸到木頭上的凹痕，就想起那天彼此眼里的后怕與慶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個(gè)月后，圍墻像條土黃色的帶子圈住了營房，哨所的木梯在夕陽下投出細(xì)長的影子。我們站在剛修好的墻頭上合影，背后是蜿蜒的湟水，每個(gè)人的軍裝上都沾著膠泥和漆點(diǎn)，可誰也沒拍掉——那是我們親手筑起來的印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年和二蛋通電話，他說總夢見在湟水里搬石頭，"那石頭滑溜溜的，跟咱蒲城的麥茬地不一樣"。我笑著說，我夢見的是哨所頂上的月光，"亮得能照著寫家信，風(fēng)一吹，木梁還會跟湟水打招呼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十年了，蒲城的院墻換了新磚，可我總覺得，再整齊的磚縫也比不上當(dāng)年湟水邊的泥墻——那里頭摻著我們的汗，混著河水的潮氣，藏著一群年輕士兵用手、用心筑起的歲月。有些墻拆了會塌，有些墻，卻能在心里站一輩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