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家老貓年已十二，漸入古稀之境了。人說蘇格蘭折耳貓的壽命不過十三至十五歲，如此算來，老貓確乎垂垂老矣。幾年前我曾專門為其撰文《我家老貓》，點(diǎn)擊率高企。好評如潮并非文字華麗，主要還是文中老貓躍然紙上的呆萌可愛與栩栩如生，讓全文熠熠生輝。眼見老貓日漸老去，時常會冒出再續(xù)一篇的沖動。抑或是以求記下那些有趣瞬間，聊以回味？抑或是留下些許靈動的文字，精彩的回放能使老貓延年益壽？或許都有。</p> <p class="ql-block"> 它的確是一只英俊的貓。蘇格蘭折耳貓自有其不凡之處，皮毛光滑如緞，面闊頭圓，站坐皆如紳士，舉止優(yōu)雅。更難得的是它的靈性，大約如六歲孩童般聰慧，眼波流轉(zhuǎn)間盡透著機(jī)敏，聽得懂人話，也懂得回應(yīng)。它生活極有規(guī)律，每日醒來，先是親昵地蹭蹭主人，喵喵叫著討食；飽食后便在廳堂與涼臺之間往來跑酷，疾如一道銀灰色的閃電，全無衰老之跡象。待玩累了，便登臨涼臺高處，久久凝視遠(yuǎn)方，作沉思狀，繼而便沉入漫長的酣眠，那副類似小大人的認(rèn)真勁，叫人忍俊不禁。偌大的涼臺儼然成了它遼闊的疆土，它在那里丈量著清晨與黃昏，也丈量著自己漸逝的歲月。</p> <p class="ql-block"> 老貓亦深諳分寸之道，從不覬覦不該入口之物，更不會觸碰不該碰的地方。每當(dāng)夜色漸深，它便悄然回到?jīng)雠_自己的領(lǐng)地里，靜靜臥著，目光含情脈脈投向屋內(nèi)的燈光人影，直到燈熄門閉，方才安心睡去；它又極其重情?？谡制陂g上海封城，貓人共處百日，那段共度維艱的末日歲月，彼此結(jié)下了過命的交情，可謂情意甚篤。我若出門時長，它便會去我的書房中尋尋覓覓，或伏在我的拖鞋上久久不肯離去。有時它竟會發(fā)出奇怪的叫聲，拖長的嗚咽像被風(fēng)吹散的棉線，似在呼喚，又似哀鳴，與平日迥然不同。當(dāng)我遠(yuǎn)行歸家，它便繞膝蹭蹭，輕叫不止，乃至翻身打滾，滾燙的親近之情常常叫人接不住。當(dāng)然，它也有貓與生俱來的高冷，尤其是在它酣睡的時候，任憑你如何呼喚，它眼都不屑睜開，最多擺動一下尾巴，傲慢地繼續(xù)它的春秋大夢，心無旁騖。</p> <p class="ql-block"> 其實(shí)老貓有很多令我佩服的地方。比如身材管理，不管如何整日吃喝無忌，睡眼朦朧，依舊是身材苗條，線條流暢；再比如一身本領(lǐng)的它，登高攀爬如履平地，閃轉(zhuǎn)騰挪不輸武林高手，但從來不顯山露水，溫順如小綿羊，不呲人撓人。但最近發(fā)生的一件事，讓我對它刮目相看。話說有朋友攜日本柴犬小白來訪，強(qiáng)壯氣盛的小白，體積是老貓的幾倍，不屑一顧的氣勢讓老貓十分抵觸，基于地盤之主的風(fēng)度，一開始貌似對小白居高臨下的無禮頗為隱忍，僅保持一段距離地冷眼對峙。誰知不知深淺的小白，居然直取貓盆，將碗里面貓食一掃而空，這下徹底惹怒了老貓。只聽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低沉嘶鳴，一道灰光閃過，只見老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躍而起，利爪直取小白面門，小白猝不及防，發(fā)出凄厲的哀鳴抱頭鼠竄。老貓依舊不依不饒，躬著身子，咄咄逼人，保持隨時進(jìn)攻的態(tài)勢。這架勢，讓眾人驚愕之余笑噴當(dāng)場?？礃幼?，動物的護(hù)食與領(lǐng)地意識是勿庸挑釁的，溫順如兔的老貓，也有立馬橫刀的時刻。古稀老貓如此能打，說明豪橫霸氣不懼年事已高??！</p> <p class="ql-block"> 在這世上，人情涼薄，愈發(fā)顯出寵物的忠誠與熱烈。人與寵物之間彼此交付的，是那如初生般單純、無塵無垢的情感。我們無需怨責(zé)人間的冷漠，而應(yīng)珍視這難能可貴的溫暖。老貓雖只是毛茸茸的老小孩，于我而言卻是一位難得的良師益友。它讓我懂得了自律、知趣、低調(diào)、分寸感的魅力，讓我感受到被需要的價值，也讓我嘗到了無私付出后收獲溫情的喜悅。經(jīng)由它，我對生命本身更多了一重感知與理解，漸漸學(xué)會以更寬厚的心懷、更溫柔的眼光去體味人間萬物。這一點(diǎn)上，老貓給我的教益，不輸尼采。</p> <p class="ql-block"> 老貓逐漸老邁，終將歸于塵土。人亦如是，生命原不過是歲月長河中的一程。但這一路之上，若能善待每一場相逢，深味每一刻甘苦，那短暫的存在，便自然生出了它自己的光輝--這微光需要我們以認(rèn)真去呵護(hù)，以感恩去銘記，以珍惜去延續(xù)。</p> <p class="ql-block"> 生命如流，而它曾以無聲的步履，為我踏出過一泓溫情的深潭。老貓在涼臺上凝視世界的背影，仿佛一個哲人最后的靜坐；終有一日，涼臺空蕩如拆去畫框的油畫。但我心深處，已存下那毛茸茸的、溫?zé)岬男⌒∮钪?-它曾如此專注地生活過，仿佛光之本身，一直執(zhí)著照耀過這方寸之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