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村 那店 那女人 (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從縣高中退學(xué)后的第五年。場收結(jié)束后,公社給生產(chǎn)隊分配了一項任務(wù):往四十里外的黃家村火車站送一車麥秸,說是要集中起來運到某造紙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產(chǎn)隊的六輛膠輪大車,場收后都去錫盟跑運輸去了,隊里只剩了一輛鐵輪箍膠皮的輕便車。這輕便車大小與膠輪車差不多,但因為不能充氣,載重量和避震性都比膠輪車差的多。現(xiàn)在只能用這輛輕便車套上兩頭牛,完成送草的任務(wù)了。正經(jīng)的車倌都跑運輸去了,隊長三娃子就把送草的任務(wù)交給了我和堂弟。隊長也沒指定我倆誰是車倌誰跟車,反正生產(chǎn)隊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誰都能厾搭了個牛牛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倆起了個大早,在場面上裝好了一車麥秸。用牛皮剎繩和絞錐絞棒把草緊緊剎好,又用撇繩沿四周兜了一圈。四十里土路呢,大冬天的,萬一半路累了垛散了架就麻煩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吃完早飯,正準(zhǔn)備飲牛套車出發(fā)。生產(chǎn)隊的王組長來了,說隊長讓他帶我倆去送草。王組長舉了舉手中的的一個用毛巾縫的面口袋說:“咱們出門吃的莜面和住店的盤纏,我都領(lǐng)出來了,這就走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王組長四十出頭,中等身材,留兩撇八字胡子。按村中拐彎抹角的親戚關(guān)系,我和堂弟都得叫人家二舅。生產(chǎn)隊的組長雖說不算個啥官兒,但人家是正兒八經(jīng)的貧下中農(nóng)。公社交給的任務(wù),大小也總算一項政治任務(wù)吧,也許隊長覺得派成分不好的我和堂弟去,有點不合適,所以又派了王組長帶隊。管它呢,長年四季也沒個外出的機會,這黃家村曾經(jīng)是后旗的旗政府所在地,也算是個大地方,更何況出一天門還有三角錢和一斤面的補助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出村不大一會兒,我就說:“二舅,您老上車坐著吧,平旦旦的路,我倆趕著就行了?!蓖踅M長拽著剎繩爬上了車,圍著大皮襖,坐在牛毛織的草袋子后邊的麥秸上,草袋子里裝的是準(zhǔn)備喂牛的莜麥??。堂弟手拿鞭子趕車,我跟在車后慢慢地向西走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按鐘表的時間說,大概十一點把半吧,牛車到了離我們村二十里遠(yuǎn)的青山村。青山村是個大村子。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時,青山人民公社就設(shè)在這兒。后來青山公社一分為三,我們村被分出去,分到了東邊的另一個公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在青山村讀的初中。青山村最東頭那一片青磚紅瓦的房舍,就是中學(xué)的校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牛車從不到一人高的校園北墻外走過,把我的思緒拉回到了八九年前。我讀初中的三年,正是共和國的三年困難時期。同一屆的四個班,再加上鄰近公社合并來的兩個班,六個班約300名學(xué)生,因為饑餓為主的原因紛紛退學(xué),到畢業(yè)時只剩下40幾個人。編制是兩個班,其實不到一個班,經(jīng)常合班上課。這三年是饑寒交迫的三年,也是難忘的三年!老師和堅持到最后的同學(xué)的面容,一個個從我的腦海中閃過。堅持到畢業(yè)的四五個女生的樣貌,像特寫鏡頭一樣尤為清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近二三年,不是怎搞的,我經(jīng)常想一些有關(guān)女人的事兒,也說不清楚是身心不健康,還是思想不健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們那個班最后只剩下一名叫玉美的女孩。三年來,她幾乎都是我的同桌,我倆個子都小,都坐在第一排。她比我大一歲,畢業(yè)時虛十七了,也許是饑餓所致,她黑干憔悴,完全沒有發(fā)育成一個姑娘的跡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時交通不便信息閉塞,不在同一個公社,幾乎就是天涯之隔了。反正自從離開初中,這么多年了,我從未見過與我不在同一公社的任何同學(xu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玉美!也不知道同桌的你,現(xiàn)在長成啥樣,更不知你現(xiàn)去了哪里?我就這么出神地想著想著,牛車在供銷社門前猛然停下了。跟在后邊的我,腦袋差點撞在絞錐根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抬起頭來,我才發(fā)現(xiàn)天起風(fēng)了,呼呼的西北風(fēng)刮得還不小。王組長爬下車和堂弟圪蹴在供銷社窗根底的背風(fēng)處,抽煙去了。我慢慢遛跶著往西走。這條街我太熟悉了,從學(xué)校的西門出來,往西就是青山村這條唯一的東西大街。從東往西,路北依次是車馬東店、糧庫、供銷社、公社、車馬西店。從公社大門進(jìn)去,最前面一排是帶后走廊的辦公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們讀書時,學(xué)校每天只吃兩頓飯,早上起來,先上一個早自習(xí)和兩節(jié)課后才吃早飯。早飯時間是一個小時。其實那點簡單的飯,十來分鐘就吃完了。剩下的時間,我們都會去供銷社轉(zhuǎn)一轉(zhuǎn),也會去公社院里看一看。其實,去公社院里,就是為隔著窗戶或門上的玻璃看一位美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頭,農(nóng)村的美女很稀缺。因為,成就一個美女,最低得有三個條件。第一是遺傳基因。深山出俊鳥,飛澗有沉魚,這一點農(nóng)村倒也不比城市差多少。農(nóng)村也有天生麗質(zhì)的女子。第二是生存環(huán)境與生話條件的孕育。這方面,農(nóng)村和城市就差的遠(yuǎn)了。農(nóng)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風(fēng)吹日曬,女孩子十五六歲就得下地勞動,皮膚曬的黢黑,甚至還會皴裂。尤其是三年困難時期,天天忍饑挨餓,人人面帶菜色,怎還能美起來?另外人靠衣裝馬靠鞍,再美的美女也得有好衣衫裝扮。當(dāng)時每人每年只發(fā)幾尺布票,連縫一件衣服都不夠,十八九的姑娘也難得在大年換一件新衣。至于化妝品,那就更沒有了,如果哪個女孩能有一盒萬紫千紅牌的搽臉油,能把同伴們羨慕死。第三是見識與文化熏陶。當(dāng)時大多數(shù)女孩子連個公社所在地也沒去過,沒看過電影,沒看過戲,除了家里每年春節(jié)換一張年畫之外,幾乎沒接觸任何文學(xué)藝術(shù)品。受教育程度也很低,一個公社頂多有一兩個女孩能念到初中畢業(yè),上過高中的幾乎沒有。這樣,即使相貌姣好,氣質(zhì)上也很達(dá)到美女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當(dāng)時在農(nóng)村要找到美女,大概只能從公社婦聯(lián)、話務(wù)員、售貨員,女教師中去找。那時候我們要去公社看的美女,其實就是公社的話務(wù)員,也就是老式交換機的接線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話務(wù)員究竟有多美?用當(dāng)時同學(xué)們的話來形容就是:“像畫上的人一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們當(dāng)時能看到的畫,一是年畫,如《祝山伯與祝英臺》、《天仙配》或《許仙與白娘子》等。二是畫報,學(xué)校訂著幾份畫報,畫報上有時登些電影劇照或明星照。如《柳堡的姑事》中二妹子或《青春之歌》中林道靜的劇照,還有王嘵棠、白楊或秦怡等人的明星照。話務(wù)員能有這些畫上的人美嗎?我很好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遍遍從公社辦公室前走過,隔著玻璃往里窺視。已經(jīng)是初中生了,理智告訴我,不能扒在窗戶上看,也不能停在窗口往里看,只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過來走過去的偷看。大約走了那么個十幾次,我對這女子有了一個初步印象:她個子不高,屬于那種小巧玲瓏型的。經(jīng)常穿一件蘭色的半舊列寧服,白色碎花的襯衫衣領(lǐng)翻在外面。密黑的頭發(fā)向后扎成一條短馬尾辮,腦后的辮根上扎一塊花手絹。她的臉圓圓的,下巴稍短,嘴似乎略微有點扁。她的臉頰泛著潔凈柔和光澤,仿佛敷了一層薄粉。她坐在交換臺前,戴著一副黑色的耳機,時不時的把一只黑色的插頭,從一個孔中拔下來插到另一個孔中。看身材膚色,這應(yīng)該真是一位美女??上в捎诰嚯x較遠(yuǎn),又隔著話務(wù)室擦得不太明亮的玻璃,我對她的五官的印象始終是模糊的。于是,我強烈希望能近距離地看看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琢磨著如何接近美女話務(wù)員,從同桌玉美口中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美女話務(wù)員名叫Z海英,就是青山村人。海英家與玉美家只隔兩三戶人家。海英是高小畢業(yè)生,青山人民公社成立后,公社要挑選一名話務(wù)員,經(jīng)各大隊推薦有三人入圍,最后選中了海英。當(dāng)時她還不滿十八歲。更讓人驚奇的是:她竟是我們的同學(xué)海明的親姐姐!這下好辦了,通過海明總能接近他姐姐海英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青山村的村西有一個大水泊,面積大約有一平方公里。據(jù)村里八十多歲的老人說,這水泊他記事的時候就有了,從來沒干過。我們這地方的人,一般把水泊都叫“海子”。于是人們就把這片水泊叫做西海子。我去海明家玩過,他家墻西不到十米就是海邊。他和姐姐的名字一定與他家住在海邊有關(guān)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