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農(nóng)業(yè)社時澆玉米是伏天最輕松的活了,一人開口放水,一人地頭看水,水流到了喊一聲,開口的當(dāng)即堵住進(jìn)水口再重新開另一個畦子。另外還有一人巡渠,從地頭到斗渠中間的毛渠腰帶渠都要巡查不能漏水。三人一組,完成好斗長分配給小隊的用水時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北塬上的旱地能澆上水,全靠當(dāng)時縣委書記孟昭亮號召的“一平三端”運(yùn)動,此次運(yùn)動不僅平整了所有的土地,還修整了很多的農(nóng)田基礎(chǔ)設(shè)施,東西橫亙的為支渠,南北縱阡的是斗渠,一排排白楊樹立在渠岸兩邊,這些阡陌縱橫的水渠仿佛給田野劃上了格子,既整齊又美觀,如果用現(xiàn)在的無人機(jī)拍下來就是一個綠色的大棋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時的農(nóng)業(yè)社雖然物質(zhì)匱乏,但農(nóng)人的心理還是比較放松的,慫心不操,隊長讓干啥就干啥,特別是到了伏天,該睡的午覺是絕對不能錯過的。門道鋪張?zhí)J席,穿堂風(fēng)輕撫一身的疲憊,知了高唱著與生俱來的聲嘶力竭,老槐樹反芻著歲月艱辛的過往。村莊的一切都那么慵懶隨意,仿佛日子一直都如此平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實(shí)不然,因?yàn)榫驮谶@平淡自然的表象之外,在村外的田野上,那成片的玉米正在經(jīng)歷一場生死較量。葉片從下到上逐一卷曲,有的已擰成繩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幸好前些年修的寶雞峽起了作用,經(jīng)板橋抽水站抽上塬的渭河水沿二支渠一路東進(jìn),讓這些奄奄一息的玉米看到了希望。只要二支渠有水,它們就要掙扎下去,哪怕夜晚的空氣里有一絲濕潤就是它們活下去的動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等了一周終于輪到我們小隊了,前幾天隊長已帶人修好了毛渠腰渠,就在凌晨一點(diǎn),斗長(斗渠的管理員)用他那把權(quán)威的鑰匙其實(shí)就是一把旋轉(zhuǎn)搬手,提起了那面通向我們小隊毛渠的閘板。一股帶著泥土泡沫的濁流便涌向田地,玉米有救了,因?yàn)槲曳置骺匆娏怂谠鹿庀聯(lián)u曳著干枯的葉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水匍匐不前,不是它不想走,而是土地牽絆著它的腳步。已經(jīng)整整一個月沒下雨了,用冒煙來形容白天的土地實(shí)不為過。此刻的土地猶如留守婦女見到了在外打工的男人,其纏綿悱惻的膠著場景可以見諒。這些來自甘肅的混濁河水,帶著一路的風(fēng)塵和羊糞的味道,在我們這片土地里安下家了。它以佛陀的情懷挽救了這片生命,玉米忘情地喝著,大音希聲,此刻的道謝略顯多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半夜的月亮為下弦月,雖失充盈飽滿卻光澤依舊,那一泓清澈透過葉片撒向田間,讓人難以分辨哪片是水哪片是光。每每逢此良辰美景腦子里總要泛起一絲濕意,水與月光溶為一體,帶給世間的都是清涼,仿佛看見觀音手持凈瓶把甘露灑向人間。蟋蟀安靜了,它們也在偷偷喝水,一只田鼠踉踉蹌蹌從灌滿水的洞里爬了出來,驚訝的看著我滿眼的狐疑:沒有下雨的預(yù)兆呀,哪來這么多的水。我不想捉住它,任其拖著被水灌脹的肚子怏怏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水一寸寸浸潤著,土地漸漸平息著,千百年來這片土地由最初長滿松樹的莽山,到可耕種的臺塬又被改造成能澆灌的平地。以前每年只種一季小麥,現(xiàn)在又增添了玉米和棉花,不管是什么物種土地全都接納,包括被土地養(yǎng)老了的人和他的棺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舊墳未去又添新土,莊稼用綠色裝扮土地,墳堆用凸兀點(diǎn)綴土地,月光下的墳堆如一叢叢蘑菇幽暗沉默。土地的厚重就來自于它的接納和包容。所有的是非成敗清濁正邪在土地這里都無區(qū)分,人只要有了土地十分之一的情懷就會活的無比快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在浮想聯(lián)翩,突然地頭看水的女子跑過來告訴我說,“那邊的新墳塌陷了,水都流了進(jìn)去?!蔽乙膊桓疫^去看,只能開了下一畦的進(jìn)水口,摧促她趕快去地頭看水,她也沒說不敢去只是賴在跟前沒話找話地聊著。關(guān)于那個墓主的死因和她添油加醋的描繪,我似聽非聽,眼前卻出現(xiàn)了那位逝者的身影,我不由左顧右盼,陣風(fēng)穿過玉米葉的刷刷聲也讓我心驚膽顫。瞌睡沒有了,連她姣好的身材在我眼里也不再稀罕。思想躍動目光橫掃,歷代的祖先都端正地坐在他們的墓堆上向我講述我們的家譜和村史,這一夜我度日如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一會巡渠的副隊長來了,他說: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水小了嗎,剛才他在斗渠岸邊打了個盹,醒來就發(fā)現(xiàn)毛渠南岸漏水了,他堵了半天才堵住。我過去一看,不知剛才渠岸沖開有多大,但見南邊壕里已是白嘩嘩一片。這就是傳說中的班超墓,被我們村東三個小隊取土挖平了封土又挖成了土壕,現(xiàn)在水淹班超,他的文韜武略還存在嗎。帝王將相們完全能預(yù)測到自己的陵墓被盜,但他們絕不會想到會被水淹,能把渭河水引到塬上澆玉米更會顛覆他們的認(rèn)知。班超是東漢人,不可能陪葬武帝,之所以說是班超墓全是以訛傳訛,正如策村的董仲舒墓一樣,只有等出土實(shí)物來證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東方破曉,二十多畝玉米已支楞起葉片展示翠綠了。田野靜謐安詳,霧氣彌漫,月沉陽升星消霞紅,澆了一夜的玉米總算想明白一個問題,到底是天救了玉米還是人救了玉米,河水是天上來的,渠卻是人修的,修好渠沒有水不行,有了水沒有水利設(shè)施也不行,事成在天也在人,努力了就等天意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