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整理舊相冊,總在某張照片前停住——深秋的銀杏道,鏡頭趕不上夫人抬手拂落我肩頭落葉的瞬間,只截住滿地碎金里她半側(cè)的背影。像極了人生多數(shù)時刻:我們舉著名為“期待”的相機,快門按下時,卻偏了半寸。</p><p class="ql-block"> 攝影的遺憾藏在光影里。或許是暴雨前未及追逐的火燒云,或許是街角流浪貓轉(zhuǎn)瞬錯過的眼神。取景器里的世界,總比現(xiàn)實慢半拍,如同那聲“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嘆息里,藏著多少想重拍的瞬間:初見時紅著臉遞出的紙條,后來被揉皺在抽屜深處;曾以為會并肩走到底的人,在某個岔路口,連衣角都卷著倉促的風(fēng)。</p><p class="ql-block"> 但攝影人都懂,遺憾從非終點。那張未拍好的銀杏照,后來成了我學(xué)構(gòu)圖的范本——原來夫人的肩線在斜光里能拉出如此溫柔的弧度,原來留白處的風(fēng)痕,比清晰的面孔更蘊藏故事。生活里那猝不及防的10%,是命運按下的盲盒:一場不期而至的雨,一輛半路熄火的車,一句未出口便已過期的“對不起”。我們無法倒帶重來,卻能在余下的90%里,為遺憾調(diào)色。</p><p class="ql-block"> 見過攝影師對著一幀過曝的照片沉思,裁去刺目的強光區(qū),剩下的半幅暗影里,竟顯影出窗臺上悄然舒展的曇花。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年輕時懼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的兩難,后來才懂,虧欠本是常態(tài)。重要的是,在踉蹌之后,是蜷縮數(shù)點傷口,還是轉(zhuǎn)身為下一段路鋪上新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那些未抓住的瞬間,磨銳了我們的目光;那些未出口的話語,沉淀為心底的濃度。如今再看那張銀杏照,已不再惋惜未得夫人容顏——那年深秋的風(fēng),早將她掌心的溫度,刻進(jìn)了比相紙更恒久的年輪里。</p><p class="ql-block"> 人生從非完美的膠片,而是一部帶著劃痕的老電影。那些偏斜的鏡頭、漏失的光影,最終都成了我們校準(zhǔn)焦距的坐標(biāo)。重要的從非有無遺憾,而是在那無法重拍的90%里,我們是否愿意帶著這些劃痕,堅定地走向下一個取景框——因我們知曉,所有未能拍好的此刻,都將是未來某刻,突然顯影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