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遼闊的豫東平原上,一條河流從以前淮陽縣齊老鄉(xiāng)丁莊一帶的周商永運河分出,然后蜿蜒折曲一路東南,經(jīng)過百余里的奔騰,在鄲城縣李樓鄉(xiāng)大馬莊附近和近南北向的李貫河匯流,向南流入安徽省。當?shù)厝税堰@條河叫做“黑河”或“老黑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黑河近中點位置的南岸,坐落著淮陽縣葛店鄉(xiāng)轄區(qū)最北端的一個村子。那就是我曾經(jīng)生活二十年、如今已離開將近半個世紀的故鄉(xiāng)。</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近幾十年來,故鄉(xiāng)似乎乏善可陳,但它卻有著和周圍眾多村子迥然不同的過往和演進。據(jù)老人們講,故鄉(xiāng)曾經(jīng)是一個防御體系十分完善的村寨。寨子的四周包圍著堅實而高聳的土質(zhì)寨墻,墻體內(nèi)外長滿了高低不等的植被,寨子的四角坐落著具有嚴密防御功能的炮樓;寨墻外圍,環(huán)繞著碧水映天的寨海子,只有東、西兩個寨門可以出入,儼然就是一座內(nèi)有城墻、外有護城河的古老村鎮(zhè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堅固嚴實的寨墻,不僅是全村寨人們的一道安全屏障,而且也漸漸成為穴居動物生息繁衍的樂園。人們更多講起的,就是時常出沒在寨墻根一帶的獾狗子。以前,在寨子北面的寨墻一帶,有許多彎曲而深遠的洞穴,里面生存著不少獾類動物,當?shù)厝税阉鼈兘凶鲡倒纷印b倒纷訒兎钩?,行蹤隱蔽,一般情況下很難有機會目睹其真容。然而,由于其數(shù)量眾多,出沒頻繁,還是有不少老輩人親眼看到過獾狗子的活動。根據(jù)體型結(jié)構(gòu)和行走方式,人們把獾狗子分為豬腳獾和人腳獾。據(jù)說,它們體長如狗,長嘴似豬,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豬腳獾四條腿著地行走,而人腳獾卻可以兩腿直立。能和獾狗子偶然巧遇是不少人心中的一種渴望,但它們常常在夜靜更深之時入院襲擊家禽和小型家畜,使它們成了一種愛恨交織的爭議性動物。獾狗子動作敏捷、生性機警,很少有人能將它們生擒活拿,因而人們認為,提防獾狗子要比防范黃鼠狼艱難得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獾狗子的行為給人們留下了偏于消極的印象,不覺間被視同狼和狐貍一般的狡猾和兇惡,進而漸漸演繹出許多關(guān)于獾狗子吃人的傳說。每當孩子頑皮哭鬧之時,大人們總會用“獾狗子來了,不聽話就吃了你”之類的警告進行哄嚇,往往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看來,人們關(guān)于獾狗子的口口相傳難免有許多夸張和虛構(gòu)的成分。獾狗子在當時寨子里的存在,這是千真萬確的,因為父親那一代人中就不乏親眼目睹者。至于豬腳獾和人腳獾之說,則是人們從那一閃而過的偶遇中所關(guān)注到的行為差異和身體部位不同而產(chǎn)生的誤解。實際上,人們所說的豬腳獾和人腳獾為同物異名,學名叫做豬獾,屬于國家保護動物。當時的人們關(guān)于豬獾的見聞,僅限于它們在寨子里的一個側(cè)面。實際上,豬獾屬于雜食性動物,生活習性使得它們不僅襲擊家畜家禽,而且對于農(nóng)作物也有不小的危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隨時光流逝,村上的先輩們一代接一代地相繼過世,關(guān)于寨墻的建造緣由和時間已無從問詢。到了我記憶較清晰的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后期,家鄉(xiāng)的寨墻只剩下殘垣斷壁,人們講述的獾狗子早已杳無蹤跡。那時候,寨子的東北角和西北角還殘留著房頂高的寨墻,西南角只剩下一段齊腰高的土墻,猶如普通的農(nóng)家院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就是這幾處殘破的寨墻一帶,卻留下了我美好的童年記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整個寨子大致呈正方形輪廓。在南邊的三分之一處,一條連接古老東西寨門的大路構(gòu)成寨子的主干道,與其垂直的五六條南北向胡同把整個寨子分割成若干狹長的條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家位于最東邊那條胡同的西側(cè)近北端,向北走過兩戶人家就到了東北方向的寨墻腳下。寨墻的里外兩坡和頂部小道兩旁,長著多種樹木花草,東北角拐彎處寨墻頂上那片高大而密集的楮樹最為引人注目。濃密的枝葉相互交叉遮蓋,老遠望去陰森森的一片。有時候和伙伴們斗膽爬到那里,站在寨墻頂上俯視下面的寨海子,總有幾分恐高的感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秋天,那楮樹的枝頭掛滿了核桃大小的楮桃,顏色由綠而紅,直至最后透紅欲滴。聽老人們說,楮樹的果實有毒,吃了會引起身體浮腫。因而,盡管楮桃的樣子十分誘人,卻很少有人敢越雷池半步。有幾次,我實在抗不過好奇心的驅(qū)使,小心翼翼地撿起熟落在地上的楮桃,用舌頭輕輕舔幾下,并沒有發(fā)現(xiàn)身體出現(xiàn)什么異常,倒是嘗到了水蜜桃一般的清甜。然而,老人們的告誡時常回響于耳,一直沒敢放開膽子吃上幾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人們關(guān)于楮桃有毒的說法當然屬于誤傳。實際上,楮樹全身是寶,葉子可以治療多種瘙癢類皮膚病,楮桃有清肝明目、利水消腫之功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年里,對于落在地上那一批批一層層水靈靈的楮桃一天天地枯萎,最終混入泥土,一代代人都司空見慣,如今想來倒覺得十分可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寨子的西北部,居住著不少和我們過從甚密的鄉(xiāng)親。小時候,我曾常常跟隨祖母到那一帶去串門聊天。每次前往,我都非常高興,因為那里有一群年齡相仿并且玩得來的同伴,可以和他們爬上寨墻好好玩一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尤其到了夏秋季節(jié),寨墻上長滿了多種樹木和花草。沿著樹下的蚰蜒小路迂回上攀,猶如穿梭在密林之中,使人感到十分愜意。和東北角寨墻的景觀不同,西北角的寨墻上以棗樹居多。到了秋季,那半紅或全紅的棗子一串串地掛在枝頭,壓彎了樹枝,真讓人垂涎欲滴。不知這里的一切歸誰所有,因而也很少敢于貿(mào)然造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連接東北角和西北角的那一段北面主體寨墻,不知毀于何時。從我有記憶起,那里就是一片微微隆起的條帶狀平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這片條帶狀的空地上,有許多棵杏樹,幾乎連成了一片林。每當春季杏花開放,那里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從花開,到花落,再到一個個小青杏現(xiàn)身,每一環(huán)節(jié)都給我們帶來驚喜。大約到了麥收時節(jié),那碩大滾圓的麥黃杏、水白杏、青茬爛等諸多品種開始從葉片中慢慢露出紅的、黃的、白的或綠色笑臉,招引著孩子們在樹下來回轉(zhuǎn)悠,不愿離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盡管那些杏樹連成一片,但其歸屬卻界限分明。每當果熟待收時節(jié),各家都會在精力允許的情況下,密切監(jiān)視樹下的動靜。在當時的風氣和家庭管教下,即使多么調(diào)皮的孩子,也很少有人敢明目張膽地爬樹偷吃“禁果”。然而,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我們也曾抗不過那些果實的誘惑,撿來一些土塊或瓦片兒向杏兒稠密的地方投擲過去。幸運的話,真能劈里啪啦落下來一些,除了滿足一下口福,心底還隱約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往事悠悠,多半已成為雪泥鴻爪。然而,院子里的兩棵大樹和院子外面的那片菜園卻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童年記憶,使我至今難以忘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時候,記得院子里有很多樹木,印象最深的是堂屋門前那棵洋槐樹和院子西南角那棵老榆樹。在蟬鳴不絕的盛夏,那兩棵樹在院子里給我們搭起大片的陰涼。每逢春季到來,那一串串鮮綠的榆錢和清香撲鼻的潔白洋槐花相繼開放。在恰到好處的時段,善于爬樹的四鄰年輕人便開始前來要求采摘榆錢或槐花,做成河南特有的蒸菜。家里的長輩都是寬厚的人,從不把這些花開花落之物視為家之私品,因而每每都力所能及地給他們提供方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們一般會帶上元寶形的竹籃和一根長繩,繩子的一端綁在籃子把手上,另一端系在腰帶上,等爬到樹杈合適處,再把籃子拉上去。樹很大,結(jié)出的榆錢或槐花很多,誰都不會一次擇個精光,因而這種情況每年都要持續(xù)一段時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采摘告辭時,他們好像都在遵循著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主動給我們留下一部分,偶爾遇到疏忽大意者,祖母也會讓他們留下一些。在祖母面前,這些人都是晚輩,因而誰也不會介意祖母的不客氣。我家沒有善于爬樹的人,每年就等待采摘者的反饋得以嘗嘗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實際上,不論榆錢還是槐花,經(jīng)過簡單的加工后都成了應(yīng)季美食。在我的家鄉(xiāng),比較常見的吃法是,把采下來的榆錢或槐花挑去樹葉和細梗,用水洗凈再晾至半干,拌上面粉,攤在鍋中屜布上,蒸熟后加油鹽拌勻,就成了飯菜合一的河南蒸菜。也有的人家,把榆錢或槐花和面粉拌在一起,做成窩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以后許多年的奔波中我漸漸意識到,家鄉(xiāng)的蒸菜竟然是河南餐館中的一種特色。當然,蒸菜的取材遠不止榆錢和槐花,諸如莧菜、芹菜葉、萵筍葉、掃帚苗、荊芥之類也都是蒸菜系列中的上品,甚至也有高手還能把茄子和豆角蒸得有模有樣。從科學養(yǎng)生的角度而言,以少油少鹽且避免高溫為特點的河南蒸菜,不失為當今飲食中的合理選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家朝東的院門外,本該是一條貫通南北的平直大道,但不知緣于怎樣的宅基地沿革,到了我們和前面一家的院子區(qū)段,這條大道就改變了格局: 道路的中心部位是我們兩家的私有空地,空地的東西兩側(cè)分別有一條小路通往南北。為有效利用門外這片空地,祖父挖土和泥,在四周垛起了齊腰高的圍墻,一步步打理成一個自家的菜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年春季,經(jīng)過翻地松土并簡單施肥之后,祖父就大把大把地撒上菜籽兒,并適時澆水。一些天之后,便會有密密麻麻的小嫩芽破土而出,很快便是綠油油一片。祖父每年種下的都是長得快并且容易管理的常見蔬菜,比如掃帚苗、灰灰菜和瑩瑩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盡管這個菜園歸我家私有,但也一定程度地惠及了四鄰鄉(xiāng)親。那些年里,糧食一直是緊缺的,人們只好尋求蔬菜來彌補口糧的不足,這反倒使蔬菜在人們不得已的心態(tài)下發(fā)揮了養(yǎng)生保健的作用。對于隨時前來掐上幾把青菜等待下鍋的四鄰,我們的菜園基本是面向大家敞開的。按照當時的習慣,大家每次都是掐去或割掉上面的嫩葉部分,而不是連根拔掉。這樣,過不了多久便又是蔥綠一片,每一季都可以吃到許多茬菜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些地方,掃帚苗被叫做掃帚菜。顧名思義,它一定和掃地的掃帚存在著某種關(guān)系。因此,在那滿園的菜苗中,祖父對掃帚苗的成長情況格外關(guān)注。每年當菜苗長到一定的高度,他都要根據(jù)長勢遴選出一些,做上記號加以保護,并不時加以修剪,使其逐步按照掃帚的造型長到一米多高。待到徹底收割之時,他便將它們從根部鋸掉,采下種子,對冠部稍加修整,放在重物下壓平,最后用繩子加以歸攏,就做成了若干把好用的掃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當時采下的掃帚苗種子只是用于下一年的種植了。實際上,掃帚苗種子是一種重要的中藥藥材,叫做地膚子,具有清熱利濕、祛風止癢的作用,對于治療小便不利、淋漓澀痛效果顯著。由此加以延伸,掃帚苗葉子也是一種藥食同源的食材,用它煮水以治療小便火,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那些年里,從采藥治病的角度前來求助的鄉(xiāng)親也不在少數(sh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子外面的菜園是我童年時代的樂園。我時常與蜜蜂和蝴蝶為伴,久久逗留或穿梭在園子里的樹木和菜苗之中。如果你得便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那滿眼蔥綠的掃帚苗,其菜梗還有紅綠之分;假如有足夠的空間讓它們充分自由生長,每一株最終都能長成一個碩大的綠色橢球,成為一座座可供觀賞的盆景。我曾注意到,卵圓形的灰灰菜葉片最初長出時,都有一層胭脂紅的細粉,用指頭輕輕觸碰,便能把指頭染紅。那紅綠鑲嵌的喜人外觀,大概也是眾多蝴蝶紛紛光顧的緣故吧。園子里另一種常種的瑩瑩菜,實際上是莧菜的一種,它的葉片、葉梗甚至種子,都是通體的綠。以后的日子里,每逢看到以紅色和白色居多的莧菜,都會勾起我對我家菜園里那些綠油油瑩瑩菜的回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菜園西北角有一片相對稀疏的空白地帶,那是我種植果樹的小小試驗田。有那么幾次,我曾把吃剩下和撿來的杏核、桃核埋在菜園里。后來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些竟然發(fā)了芽。那成簇成片的樹苗,有一些因和掃帚苗之類長在一起而被誤傷。為便于集中看管,我把穿插在青菜之中的樹苗統(tǒng)一移栽到菜園西北角的那片空白地帶。其中的三棵桃樹苗和一棵杏樹苗,在我的精心呵護下最終長成了成年果樹。每逢春季到來,那綠油油的菜田里又點綴著白色紅色的花朵,招引著三五成群的蜜蜂和成雙成對的蝴蝶前往助興,這不僅使家庭小菜園煥發(fā)了生機,也激發(fā)起我童年時代對爛漫春花的渴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概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村子里開展整體規(guī)劃,我家的菜園被融進了那條南北貫通的大道上。只有西邊一棵因疏于修剪而直插云霄的棗樹和園子中心一棵枝葉茂密的洋槐樹被留了下來,成為四鄰鄉(xiāng)親乘涼聊天和午間扎堆吃飯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童年的記憶是難以磨滅的,那個小菜園的圖景早已深深刻入我的腦海。在我進入青年、中年、乃至老年的今天,還不時在夢境中的那個菜園里盤桓踱步,不獨看到滿園的菜品依舊蔥綠,甚至還驚奇地發(fā)現(xiàn)更多的樹苗幼芽在破土而出。</span></p> <p class="ql-block">(文中部分圖片取自網(wǎng)絡(lu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