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閑來無事刷手機,看到一篇題為《消失的同文路和晨光路》的文章,說是隨著廈門市政建設、改造,這兩條原先還有些歷史的道路消失了,成為鷺江道的一部分。晨光路我一時不知道在何處,而同文路則是我生活中一處重要的節(jié)點,<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在那里的廈大教工宿舍渡過了整個兒童時代</span>??箲?zhàn)勝利后,父親結束了他在南洋的顛沛流離,1947年秋(我剛出生不久)帶著一家人從新加坡“回續(xù)(廈大)教職”。父親為了節(jié)省路費,帶著<span style="font-size:18px;">二十幾箱文物圖書,</span>我們一家人乘貨船,顛簸了十幾天回到廈門,就住進同文路的廈大教工宿舍。一直到1958年海軍征用靠海的一幢樓,我家才搬遷到大生里廈大宿舍(參見本人的“大生里,夢里的那座樓”,《廈大建筑 流淌的的故事》)。到了2000年前后,這一帶舊建筑徹底拆除,鷺江道擴大數(shù)倍,<span style="font-size:18px;">同文路消失了,路旁的廈大教工宿舍自然也消失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父親所拍1947年的同文路廈大教工宿舍樓。小廣場上突起的土堆看起來像是碉堡,解放初就被推平成一個小舞臺。)</span></p> <p class="ql-block"> 小時候,從鎮(zhèn)海路口往南走,左邊是虎頭山海軍司令部,右邊是中山醫(yī)院(后改為婦幼保健院)、工人新村 ,到海邊十字路口,一個碩大的水泥碉堡立在西側路邊,那是國民黨軍隊逃臺前留下的?!笆帧背鲱^的這段路很短,大約三十米就到海邊(鷺江)。“十字”橫的這條路叫同文路,構成十字路口是四幢三層樓。東向分列路旁右邊的一幢是海軍賣日用百貨的軍用服務社,左邊一幢是海軍的營房,往前則是虎頭山下的大同醬油廠。西向兩幢和東向一樣的樓房就立在這條不怎么寬的路兩旁,稱作廈大同文路教工宿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80年代初的同文路,左邊是宿舍區(qū)的北樓,遠處那幢是海軍的營房,中間是與鎮(zhèn)海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整條同文路沿街樓房(包括東向海軍使用的兩幢及西邊幾幢同文路碼頭辦公室及員工宿舍)都是騎樓式建筑,最顯著的特征是底層外延形成柱廊式人行道(俗稱“五腳基”),<span style="font-size:18px;">兼具遮陽避雨和促進商業(yè)活動的雙重功能。</span>上方的樓層就建在柱廊式“五腳基”上,好像騎在街道上的樓房,騎樓的名稱是否由此而來。這種建筑形式融合了歐陸與東南亞風格,二、三十年代在廣東、福建、廣西、海南等沿海城市頗為流行。廈門市區(qū)這樣的騎樓隨處可見,如中山路、水仙路、舊廈禾路、大生里等等。所有的騎樓似乎都只有三層樓,但樓層都很高,感覺都有4米多(特別是一樓)。各處騎樓又都自成一格,比如大生里中間是一巷道將一幢樓分為前后列,住不同的人家。而同文路每幢內部是整體的,從前門到后門至少有二十多米寬,可隔成三大間房,南北兩個大房間中間是大廳。但是三樓只有中間位置是廚房和飯廳,有個小雙坡面的房頂,前后是露天大陽臺。南陽臺大都用來種花。夏天的傍晚,許多人家都會把歺桌搬到南陽臺。每到此時,一列從歺桌升騰起的白煙及飯菜的香味在習習海風中飄散著,這是當年廈大同文路教工宿舍溫馨、和諧的一景。北陽臺有水泥筑的洗衣槽,是晾曬衣物的場所。通常1個門牌號住兩家人:一樓(加上閣樓)一家,二樓及三樓一家,住房面積相對大生里大多了。我家原住17號,后又遷至21號,也許因為人口多,這兩個門樓下都沒有住家歸我家使用。有趣的是,三樓各家陽臺只有一齊腰高的矮墻隔開,我們去別人家玩,翻幾道墻就行,不必從一樓的門口進出。</p><p class="ql-block"> 同文路宿舍兩幢樓各有11個門牌,門牌編號也很奇特。為了方便區(qū)分姑且把靠海一側稱作南樓,路對面一側稱作北樓。兩樓間編號從東起而后南北來回跨街,因此南樓都是單數(shù),從1至21號,北樓都是雙數(shù),從2至22號。按理說沿街一面(五腳基)的門是正門,但是因為二樓住家的樓梯口在另一面(后門),走的人多了這后門倒成正門,尤其是靠海的南樓更是如此。無形中兩樓間人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許多,隔著一條街,對本幢的人家相對比較熟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48年全家人在同文路17號南陽臺合影。左起:姐安娜、姐華清、華水、母黃瑞霞、父林惠祥、姐華明、哥華山。)</span></p> <p class="ql-block"> 廈大同文路教工宿舍稱得上是“模范宿舍區(qū)”。南樓19號樓下有個“工會俱樂部”,記得里頭除看雜志讀報紙之外,中間有張乒乓球臺,門邊有個康樂球桌 ,基本上都是大人們的地盤。東頭3號(?)是廈大幼兒園同文路分園,我和弟妹都是那里“畢業(yè)”的,記得有一年晚會我們幼兒園小朋友還在南樓靠海邊的廣場舞臺上為宿舍區(qū)的家長們表演節(jié)目。這個海邊的小廣場也是我們孩子們踢球、“巴田雞(類似打棒球)”甚至打架的天地。有一次不知何因,我和弟弟各自掄著父親教我們練武的棍棒和操晾衣竹桿的蘇家(校產科科長蘇昌煥,曾任宿舍區(qū)區(qū)長)的老大、老二兩兄弟在廣場上追遂、打斗,他們家的晾衣竹桿自然扛不住棍棒,都開了杈。蘇阿姨笑吟吟的拿著幾節(jié)竹片來我家讓我媽媽過目。蘇阿姨是同文路及大生里我媽最要好的幾位朋友之一,是我見過脾氣最好的家長,從沒見過她打罵孩子,特別好相處,和左鄰右舍的大人小孩下起跳棋他們家的飯總是燒糊了。不過打架的事極少,那個年代民風淳樸,大人們之間都和顏悅色,孩子們都親密無間,我們和蘇家兄弟后來都是好朋友,尤其是和我同齡的蘇老二克淼至今仍是球友。但是俱樂部里有過一個場景至今在頭腦中留下陰影。那是57年反右,俱樂部里坐了一圈大人(不都是同文路鄰居),中間一位老先生(同文路哪位先生忘了)躺在單架床上,說是在開批斗會。我探了一下頭,那氣氛讓我極度不舒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2年媽媽陪我們兄弟姐妹在宿舍區(qū)小廣場玩耍。前排右起:姐華清、華水(本人)、妹華素、弟華巖。)</span></p> <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對廈大教工宿舍為什么不在學校范圍內而跑到同文路心存疑惑。在《廈大建筑 流淌的故事》書中能找到明確的答案,潘世墨教授在《大南新村的故事》一文中寫道:“1945年8月,抗戰(zhàn)勝利,廈大從山城長汀陸續(xù)復員回遷。整個廈大校園頹垣殘瓦,滿目瘡痍,被日寇炸毀的建筑物,大大小小有32棟(座)、28216平方米,損失達40億(國幣)之巨!時任校長汪德耀教授臨危受命,一方面,組織搶修校舍,另一方面,據理力爭,促使市政府將曾經被日本人占據的大生里一列、同文路臨街樓房,以及鼓浪嶼的日本領事館交給學校使用,借鼓浪嶼八卦樓作為學校的新生院?!穆放R街樓房(土地使用面積2144平方米,建筑面積1492平方米),也是華僑向房管所租質再轉租學校,…在這里居住的教師家眷有23戶,包括林惠祥、盧嘉錫、虞愚、張松蹤、金德祥、陳孔立先生等。我還模糊地記得,我家也曾經在這里住過,但時間很短暫,…。”</p> <p class="ql-block"> 潘世墨列舉的同文路住戶我大多還有印象,說住了23戶廈大家屬大概是早期的數(shù)據。同文路兩幢房共有22個門牌號,至少有一半以上門牌號里住著兩家人,所以住戶決不少于23戶,我媽媽曾經當過同文路宿舍區(qū)副區(qū)長,可惜她在世時我沒有問她。</p> <p class="ql-block"> 如潘世墨所說的有些住戶在同文路的時間比較短,如盧嘉錫、虞愚、潘懋元幾家人,大部分住戶住得相對比較久。</p><p class="ql-block"> 盧嘉錫先生家的老二盧咸池(北京大學教授,曾任北大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在《童言無忌——我的童年回憶》文中寫道:父母親經常一早就叫醒我們兄弟:“快起來,你們看林伯伯在舞劍了?!睂懙氖?0年代同文路那一段,而“林伯伯”正是我父親。1955年他家搬到校內,1958年盧先生籌建福州大學他們一家便離開廈大。</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盧嘉錫先生,我國杰出的化學家和教育家,中國科學院首位自然科學家院長。1955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1981年5月,出任中國科學院院長;1988年后,任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1993年3月,當選為第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母親生前說過兩件事:盡管盧先生比父親小很多,但父親提起他這位“小老鄉(xiāng)” (盧先生臺南市人,祖籍福建龍巖,父親臺北人,祖籍福建泉州,兩人都有深厚的閩臺淵緣),對他的學識及人品總是大加贊賞,平時也過從甚密。1949年解放前夕父親被國民黨特務逮捕,臨行前交代母親去找盧先生(時任地下黨主導的廈門大學應變委員會副主任、化學系系主任)。很快學校便派人前去營救(雖營救不成,但兩天后廈門解放父親就出獄了)。另一件事是1958年父親突發(fā)腦溢血,送到中山醫(yī)院(當年在鎮(zhèn)海路)已去世,院方將遺體隨意置于陰濕狹小的太平間地板上,母親一見傷心到幾近昏厥,盧先生的太太吳遜玉阿姨果斷地指揮眾人將遺體遷回同文路我家樓下(當年還沒有如今一系列殯葬管理規(guī)定),并協(xié)助佈置成莊重肅穆的靈堂供校內外同事親友吊唁。母親生前為此感念不盡多次提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3年父親和孩子們在同文路樓前小廣場草地上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當年同文路和我三哥華山年齡相仿有盧嘉錫先生家的老大盧嵩岳、虞愚先生的兒子虞強。我三哥正處青春叛逆期,總愛干許多出格的事,比如抓來葡萄藤的大青蟲在家開膛剖肚、剝皮抽絲,搞得地板一灘灘青的、紅的蟲內臟和扭動著的殘缺的蟲體,讓膽氣十足敢于單身夜闖亂葬墳場卻極度厭惡蟲子的父親十分無奈。華山和嵩岳一直是多年的朋友,而盧家的長女盧葛覃和我是不同專業(yè)的廈大化學系系友(她比我高一級,在校時我們并不熟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8.1父親去世時家人在同文路21號臨街的門前合影。左起,前排:華素、華巖、華水;后排:華清、媽媽、華明。)</span></p> <p class="ql-block"> 虞愚先生一家原住在21號,他奉調離開廈大我家就從17號遷至21號。那時候并不知道虞先生是哪方面的專家學者,只是印象他家書桌上大大小小的毛筆特別多,后來聽大人說虞先生是哲學家、書法家。哲學方面我一竅不通,但對虞先生的書法我還略知一二,在廈大就有好幾處他留下的手跡:建南大會堂下面的大操場主席臺正中石刻的“上弦場”三字及對聯(lián)“自饒遠勢波千頃,漸滿清輝月上弦”?、校園旁邊南普陀寺東、西山門石柱楹聯(lián),東山門:“喜瞻佛剎連黌舍,飽聽天風拍海濤”;西山門:“廣廈島連滄海闊,大心量比五峰高”。我父親的墓碑正面及背后的碑文都出自他的手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虞愚先生,書法家、哲學家。1956年被調到北京撰述斯里蘭卡佛教大百科全書中有關中國古代專著條目,同時兼任中國佛學院教授。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虞先生在我童年的印象中特別愛干凈,白衣白褲清清爽爽,頭發(fā)一絲不茍,行止頗有些道骨仙風,小孩都有些怵他,因此也不敢象到其他人家一樣去虞家亂竄。不過多年后和當年鄰居物理系葉志銘家的小兒子、同事葉柏齡出差北京,帶著兩位母親拜訪了虞家,見到虞家小女兒虞苗(琴)。當年她和我三姐華明同學,在童稚的我眼中她可是當年同文路的大美女。比她大點的姐姐叫虞嘉,記憶中??吹接菁螐募依锎┲斈赀€比較少見的泳衣去海邊游泳。同文路海邊沙灘窄小坡陡、水流湍急,在此游泳的人極少。</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虞愚先生在廈大上弦場。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潘懋元先生一家住在15號樓上,大約1956年就搬進廈大校區(qū)。雖然時間很短但因為隔壁,我對他家的孩子印象還是有的。老大是女孩,和我姐華清小學同過學,她有個特別洋氣的名字—凱倫,我推測取名似乎和潘先生當年正在研究蘇聯(lián)教育學有關系。她文革前考上中國科技大學,是廈門最早期的高級工程師。三兄弟中世墨、世平與我同為廈門雙十中學老三屆校友(世墨67屆高中,比我低一屆,世平66屆初中,是我夫人的同班同學),后來我和弟弟與他們兄弟倆都是閩西武平大禾鄉(xiāng)鄧坑大隊的插隊知識青年。退休前,世墨曾任廈大副校長,世平、世健分別任過集美大學黨委書記、廈門市副市長。我曾在《老蟋蟀小蟋蟀》一文中(見《廈大故事》)把他們稱作“潘門三杰”,世墨悄悄告訴我:“不好這樣說?!蔽掖鸬溃骸澳愣纪诵萘瞬灰惺裁簇摀@么出色的鄰居還不能讓我沾點光嗎!”</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潘??元先生,教育家,中國高等教育學學科開拓者與奠基人,曾任廈門大學教務處處長、副校長、廈門大學顧問、廈門大學高等教育科學研究所所長、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名譽院長。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陳孔立先生在《我所經歷的本校四位大師的故事 》(見《廈大故事》)一文中回憶,他們一家1949年就已經住在同文路。那段時間陳先生還是個學生、青年教師,和他父母住在20號。他父親陳貴生曾任廈大圖書館館長,而他的兄弟、外文系教授陳福生住在22號。直到1958年我們南樓整體搬遷時他們都還住在那里。雖然隔街相望,我對陳家沒什么印象,但陳孔立先生的妹妹陳孔琦我倒是熟悉,她是我三姐華明雙十中學的同班同學,她倆和葉志銘的二女兒葉娟娟三人好得形影不離,上學放學都走在一起。40 多年之后,作為業(yè)余“資深“乒乓球愛好者,我常挾一把破拍子在校園內四處出擊,曾于廈大臺灣研究所(臺研院前身)和時任所長的陳先生偶爾交過手。陳先生橫握“大刀”,正、反手削起球來姿態(tài)優(yōu)美舒展,比他兒子陳動(廈大法律系教授)直拍死搓到底的技術含量和觀賞性高多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雖然次數(shù)極少,但印象很深,</span>這讓我腦海閃回當年的“同文路工會俱樂部”,這一招一式似曾相識。如有機會見面,想問問陳先生:“功夫是否在同文路練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陳孔立先生,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教授。廈門大學臺灣研究中心顧問兼學術委員會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臺灣史研究中心副理事長,中國史學會理事,全國臺灣研究會常務理事。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陳振驊先生家原住2號樓上,1956年住21號的虞愚一家離廈去京,我家就從17號遷至21號,陳家跟著遷入17號。80年代末我的小家住在廈大西村七號樓一樓,住我樓上的是陳先生的太太及他兒子陳普、兒媳和孫女一家(陳先生已去世),兒媳陳冠華是我中學隔壁班的同學—廈門真小。那年思明區(qū)舉辦小學生攝影比賽,我兒子的一張題為《少先隊員慰問孤寡老人》的黑白照片獲得一等獎。這個獎項在小升初時是有加分用處的,但兒子的小升初的統(tǒng)考成績名列全校第一,全市第二,當時小學蔡校長還跑家里來報喜。那個加分項也就毫無用處了。照片被兒子母校演武小學收藏,照片中的“模特”請的是樓上的陳老媽媽,少先隊員則是鄰居小朋友。照相機是借好友鄒友思教授(廈大化學系后為材料系)的尼康膠片機,當年還沒有數(shù)碼相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陳振驊先生,歷任復旦大學教授、廈門大學經濟系教授、主任。30年代任江西省所得稅務局、閩贛直接稅局局長。曾同外文系的陳福生教授一起修訂王亞南、郭大力舊譯《國富論》(改名《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并合譯《薩伊》等經濟學名著??。圖片由陳振驊家屬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 廈大同文路教工宿舍可謂藏龍臥虎藏龍之地,除了上文所提到的幾位,住戶中還有從小就聽說的生物系教授金德祥、張松蹤兩位先生。金先生家往南樓和我家隔4、5個門牌。而張先生家往北樓,所以接觸很少,以致當我從父親留下的一本家庭影集中找到一張1957年同文路宿舍區(qū)集體照時,竟然不知道照片中站在后排偏中這位高大的中年人是誰。這張照片對我來說極其珍貴,不僅僅讓我又看到曾經的老鄰居(盡管有些人拍照時缺席),更因此后兩個月我父親在家中風去世,這是他生前最后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金德祥先生,著名海洋生物學家,中國文昌魚研究的開拓者、海洋硅藻研究的奠基人。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張松蹤先生,著名的家鴨養(yǎng)殖、育祌專家,培育的金定鴨高產蛋率聞名于世。圖片來源于廈大檔案館)</span></p> <p class="ql-block"> 廈大同文路宿舍區(qū)除了許多學問大家之外,從這張老照片還可以找到不少教學、科研工作中不可或缺的能工巧匠,如:校金工廠(室)的工程師、廠長劉潛然、技術員李則勛(包括他的兒子李孝齊)、趙資成;物理系修理儀器的工程師葉志銘、林仁昌(木工);精于解剖動物的生物系職工鄭德林和他兒子鄭陽;醫(yī)務人員傅美德護士(據說5、60年代廈大出生的孩子有一半是她接生的);用木板書寫所有樓名代替文革中被砸壞的石匾的總務處干部趙九如(后來學校又修復石匾)、協(xié)助編寫校史的教務處干部楊崢;以篆刻聞名的書法家、學務科干部陳欽霖(陳三畏)等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7年同文路廈大教工宿舍區(qū)在南樓靠海小廣場的集體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后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3,劉潛然,校金工廠廠長,工程師,13號樓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4,楊崢,職員,教務處干部,,18號樓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5,趙資成,物理系金工車間技術員,車工,19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7,林仁昌,木工,物理系技術員,14號樓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8,鄭永春,金工??工人,木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9,張松蹤,生物系教授、系副主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2,丁月治,何國忠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3,蘇昌煥太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4,吳師明太太,10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5,黃護士,鄭碧珊太太,8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7,陳朝英,教研處職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9,葉志銘,物理系工程師,13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10,宋惠民(廈大醫(yī)院),中醫(y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二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1,楊光,校長辦公室職員,18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3,陳振驊,外文系教授,17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4,陳福生,外文系教授,20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6,莊振音,職員,總務處干部,2號-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7,鄭碧珊,圖書館職員,8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8,陳欽霖(陳三畏),學務科副科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9,蘇昌煥,總務處校產科干部,15號樓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10,陳一民,南洋研究所主任,4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11,李則勛,校金工廠技術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1,趙九如,總務處干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2,柯翊鯨,教學研究科干部,12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3,傅美德,醫(yī)院護士,葉志銘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4,趙資成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5、6,林惠祥、黃瑞霞夫婦,21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7,金德祥,生物系教授,校副教務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8,吳師明,教學設備科科長,10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前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3,陳振驊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4,嚴以梅,陳福生太太,20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5,吳錦端,陳貴生太太,22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7,楊光太太,18號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左9,楊崢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1,林麗云,宋惠民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8,鄭德林太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9,鄭德林,生物系技術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10,鄭陽,生物系技術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右11,黃大云,財務部門會計。)</span></p> <p class="ql-block"> 為了識別這張照片的人物,我搜腸刮肚只認出了十數(shù)人,又拜托好友陳動教授煩勞他父親陳孔立先生。陳先生好記性又識別大部分人的姓名、職務,甚至給出所住的門牌號,最后潘世墨教授通過檔案館給出更完整的結果。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遣漏及謬誤。</p> <p class="ql-block"> 一張老照片喚起我對廈大同文路教工宿舍區(qū)的記憶,但這并不完整。我們這些教二代(包括潘世墨,他還比我小一歲)開始有記憶已經是后來(確切的說是解放后)的事了。當年我們一家人從新加坡回到廈門并住進同文路廈大教工宿舍時,我還在襁褓中,因此關于同文路最早的故事都是懂事后“耳聞”而非“目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5年全家人在同文路17號的陽臺合影。左起,前排:華素、華水、華巖;中排:華明、安娜、母親、華清;后排:華山、父親。)</span></p> <p class="ql-block"> “耳聞”最驚心動魄的事件是1949年解放前夕父親在同文路家里被國民黨特務以“共匪嫌疑犯”逮捕入獄。</p><p class="ql-block"> 父親從新加坡回國到被逮捕入獄僅僅相隔兩年,但事出有因。早在他剛從廈大畢業(yè)時的二、三十年代,“廈門有四個學生被國民黨反動派殘殺。其中一人名羅揚才,是廈大同學,我曾和他談過話,知道他是有志救國的青年。我當時認為不管他是什么黨,他總是好人,他為了愛國而被殺害,真是不合理的事?!保ǜ赣H自傳)他心中留下了對國民黨的反感。抗戰(zhàn)勝利回國后<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親曾公開表示反對國民黨的“勘亂”,同情進步學生,在他舉辦的文物展覽中常伴有學運資料,曾被國民黨特務警告過。父親自傳還提到:“</span>我住同文路宿舍,和左右鄰二位同事郭大力、李兆源很談得來,他們也常告訴我國內的黑暗情形,我明了得更多?!薄顿Y本論》的翻譯者之一郭大力先生其時在廈大任教,1950年調任中央馬列學院。李兆源待查。對國民黨的腐敗及各種倒行逆施不滿的估計不止父親提到的這幾位。陳孔立先生在《熊德基老師的廈大情誼》一文(見《廈大故事》)也證實說:“他(指熊德基)他多次和王亞南、郭大力、林惠祥、羅志甫等進步教授共同發(fā)表言論,支持進步的學生運動,…”,因此<span style="font-size:18px;">同文路廈大宿舍毫無疑問成了國民黨特務的眼中釘。1949年10月初,來了幾個特務說有人報告家里</span>藏有無線電臺,要里外搜了一下,結果悻悻而歸。過后不久父親就被抓捕入獄。父親在自傳里說:“我便被捕去中華路民國路交叉處的警察分局。來捕我時武裝軍警包圍了整條同文路,對面房子同事齊某的兩個兒子,因將舊雜志燒毀,致被一并帶去?!?“第二天廈門大學的陳教務長、校辦戴秘書和圖書館陳主任一同前去交涉,要求保釋,遭到拒絕?!毙姨?7日廈門解放監(jiān)獄無人看守父親方才出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郭大力先生,中國著名經濟學家和翻譯家,1955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以與王亞南合譯《資本論》中文全譯本而聞名,被譽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在中國傳播的重要先驅。?圖片來源于網絡)</span></p> <p class="ql-block"> 這是我所知道最早的廈大同文路教工宿舍的故事以及未曾謀面的鄰居們:郭大力、李兆源、齊同事及他的兩個兒子,另外廈門大學的陳教務長、校辦戴秘書和圖書館陳主任只聞尊姓不知大名頗為遺憾。</p><p class="ql-block">(文章發(fā)表后,陳動教授轉告我,圖書館陳主任即他的祖父陳貴生,他當時是共產黨主導下的應變委員會委員之一。我一聽這消息,頭發(fā)、毛孔都豎起來了,這么多年的隱秘終于解開了。)</p> <p class="ql-block"> 同文路宿舍自1945年開始住進廈大教職員工,1958年遷移出一半人口,到2000年最后拆除,經歷了半個多世紀。回憶在這里渡過的歲月,腦海里都是兒童時代我眼光所及的事物,象放映電影一樣一幕幕閃過:</p> <p class="ql-block"> 同文路東邊是廈門港漁民聚集區(qū),西邊同樣的騎樓是碼頭水手船工的住所,與廈大校區(qū)內最大的不同是市井煙火氣十足,一天到晚不斷有各種行商小販挑著擔子在家門口叫賣,有賣菜、水果的,賣油條的,賣冰棍、冰淇淋的,賣針線的…。其中一位最受歡迎的中年潮汕婦女,頭發(fā)抹得油光锃亮,梳著特別齊整的發(fā)髻,鬢角插著白玉蘭,是最受大人、小孩歡迎商販。每當她挑著擔子一來,大人們都會招呼:“水查某來了?!蔽覌寢屢彩撬睦现黝櫋K魜淼氖卟撕退貏e新鮮,總能很快“傾銷”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7年全家在同文路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在這樣的街區(qū)總能看到難得一見的事物。有一次同文路街上圍著一圈人,擠進去見一農民用破被子裹著一只還沒睜眼的虎崽,大小有如一只成年貓,但四肢比貓粗壯,深黃的額頭上赫然一個黑色的王字。說是從南太武山里撿到的,有路人勸他說應該送去動物園。據老人說,30年代曾經有老虎頭頂海草順潮水從廈門島對面南太武的山里游來,就是從同文路一帶上了岸,后來在虎溪巖被打死?;⑨痰拿\究竟如何不得而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8年我和華巖在同文路21號二樓中廳的父親遺象前合影。背后墻上掛的刀劍是父親生前練武的器械。)</span></p> <p class="ql-block"> 鷺江沿岸被國民黨逃離前炸沉的碼頭50年代初逐漸被修復。海軍的工兵負責同文路幾座碼頭浮橋的打撈工程及軍港的建設,有一部分官兵住進廈大教工宿舍,我家一樓就住進一個班。打撈進展很快,沒多久幾座水泥浮橋就露出水面。部隊把一筐一筐從浮橋清除下來的牡蠣送給我們這些房東。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牡蠣,吃起來特別帶勁但有點老,還帶了點汽油味,不知道其他房東感覺如何。</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58年孩子們在廈大五老峰正在修建的父親墓地前合影。陳國強攝)</span></p> <p class="ql-block"> 那個時期國民黨飛機經常來襲擾,金、廈還常有炮戰(zhàn),廈門到處修筑防空洞、防空壕。大約1953年,我家17號樓下因沒住人,<span style="font-size:18px;">同文路宿舍區(qū)決定在此修建防空洞。說是防空洞,其實挺簡單的,就是在前后門里樹起兩堵1米多厚2米寬2米半高的沙墻。墻面是厚木板,里面填滿沙子。碰到空襲或炮擊,人員就躲進兩堵墻之間寬敞的大廳里。我記得這種情況一次也沒遇上,倒是墻頂上細細的沙子常常吸引我們爬上去玩大半天。有一次穿著開襠褲的弟弟也爬上來玩,我惡作劇往他屁股撤了一把沙子。那天他睡在父母之間(他還小晚上都跟大人睡)一晚上不停扭屁股說癢,一查小屁眼里夾著好多沙子。結果父母很生氣,父親還輕輕拍了我手背一下以示懲戒。這是父親唯一一次“打”我,因此記得特別清楚。</span></p> <p class="ql-block"> 住17號時,一樓還沒建沙墻做防空洞之前,<span style="font-size:18px;">從前門到后門沒有隔斷非常寬敞,</span>因此成為我們的“室內運動場”。我哥華山在室內練足球,專門對著我猛踢,幸虧我從小身手敏捷,東躲西藏從來沒讓他踢到過,倒是踢破了好幾塊前后門的窗玻璃。后來住21號樓有一年遇天文大潮,海水把同文路沿岸淹沒。在一樓齊膝深的海水中,我和弟弟把床板當船,在寬敞的一樓前、后門來回“撐船”,玩得特別高興,沒多久海水退去還覺得意猶未盡。</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60年媽媽和我們兄弟姐妹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1956年鷹廈鐵路修到廈門,鐵軌穿過我們同文路宿舍區(qū)的小廣場,其終點是離同文路不遠處的和平碼頭。那時候學校組織我們這些小學生打石子,用小鐵錘將花崗巖大石塊敲碎,作為墊枕木的路基石。石子大小要求很嚴格,直徑大約一拳頭,必須剛好能穿過一段鐵絲繞成的圈圈。那年暑假我和鄰居、同學葉柏青從位于大生里的學?;丶?,偷偷爬上停在軌道上無人看管的運鐵軌小車,順坡滑向同文路方向,速度太快幾乎失控,幸虧快到同文路的軌道還沒舖好,車子才被枕木擋停下來。</p> <p class="ql-block"> 如今,鐵道的路基和整個同文路廈大宿舍樓舊址都在環(huán)島路鷺江道寬闊的路面之下,只有在連接演武大橋的路面上才橫著露出兩行鐵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此居住過的老一輩人大部分已離世,連鐵打的營盤也消失了。曾經的宿舍樓前面不遠處,鷺江潮水日夜奔涌,逝者如斯。老一輩人留給后輩的財富,即廈大“自強不息 止于至善”的精神是永遠不會消失的。</p><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于上李鷺悅豪庭家中</p>